我没有名字,从记事起,我就和师父住在襄州的一座大山上,那座山很高,师父也很高,有多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天有很多高来高去的人来找师傅,有的人是来下棋的,有的人是来喝酒的,师父总是板着脸和他们讨论着什么,我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中总是有黑楼之类的词。还有的人是偷偷摸摸来的,那些人总是在第二天被埋到后院的花圃中,因此,后院的忘忧花长势非常好。
作为一个孩子,我见到了很多人性的阴暗面。在我11岁那年,师父第一次命令我将尸体埋入花圃中,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青年男子,全身都是剑伤,他恶狠狠的瞪着我,似乎想将我吓跑,也许是因为我还是孩子,并不懂害怕,也许是我潜意思觉得他只是临死前的疯狂,无法伤害我,我没有感到害怕,默默地挖了一个坑,将他拖了进去,亲眼看着他绝望地脸被泥土缓慢的覆盖上,我猛然有了那么一丝恐惧,我想问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我也想问师父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些,我不敢,师父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所以我没问。师父似乎很高兴我的表现,从那以后,花圃就由我来照看了,在那里,我对人性的阴暗面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人性的肮脏,临死前的疯狂、诅咒、呐喊我见到的太多太多,我学会了漠视,总是面无表情的抄起铁锹给那些尚存一丝呼吸的人最后一击。师父夸我有潜质,是个好苗子,我不懂这些话有什么含义,但隐隐觉得这应该是好事。
在照顾了花圃两年以后,师父把我带到了高山之巅,传了我一套武功,他说这叫大悲赋,告诉我,此生这功法只可传给徒弟。多年以来的鞭打让我学会了顺从,从不敢问为什么。我在山巅呆了8年,8年来,师父白天独自坐在一边喝着酒看我练武,每当我招式出了差错时,师父总是一口酒剑喷到我身上,每次都打的我吐血,吐啊吐啊的也就习惯了。不过后面的三年,我吐血的次数逐渐变少了,师父也很难发现我招式里的破绽了,师父很高兴,也许是为我高兴吧。晚上总会找一些描述江湖的书给我看,有江湖奇闻,有兵器排名,有实力排名等等,很多的书上都有百晓生三个字,师父告诉我,那是一个高人,比师父还高的高人,我很诧异,因为那一刻,我竟在师父眼里看到了崇敬,不过我依旧没敢问。
19岁那年,师父再也无法找到我招式里的差错了,那天,他大笑三声,把我带到了山下,丢给我一包银票,让我三年之后在回山找他。我下山了,我始终不明白师父为何放心让我下山,一个从未与他人接触过的没有任何江湖经验的青年,只看过几本书,如何能在这红尘中生存下去。但我并没有太多的担心,我在书里知道了山下是钱的世界,有了手中的银票,我就有了立足的资本,第一次,我感觉师父考虑真周到。
山下的世界真的很繁华,纸醉金迷,莺歌燕舞,到处都是盛世之景。但这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剑客,或许唯一的区别是我比其他的剑客身上钱多了那么一点吧。正因为这,我被人盯上了,盯上我的是一群小毛贼,准确来说是一群乞丐,不过我确认他们不是丐帮中人,因为我知道,丐帮之人很讲规矩,即使有那种不守规矩的,也不会扎堆在一起窥视别人。果然不出所料,当我骑上马出城之后,这群小毛贼悄悄的跟在了后面,我想加快脚步避过去,我不怕他们呢,只是我不想杀人,我并不是杀人狂,我讨厌杀人,在山上,我埋下尸体只是因为她们已经死了或者就要死了,早晚都要埋的。但是事不随人愿,谁曾想,他们早已经派人拦在了官道前方,看架势做这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轻车熟路。我摇了摇头,天要人死,人不得不死。当头的毛贼拿着根破拐杖,指着我说他手里的是丐帮帮主的打狗棍,让我把钱交出来,不然就打死我。我有些哑然,打狗棍如果长这样,丐帮该有多悲伤。
我打算出手,这群小毛贼看样子不到黄河心不死。剑拔到一半,一个女孩子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跳了出来,呼呼的跑了过来,没错,是呼呼。我有些纳闷这是哪个门派的轻功,这么非同凡响,我在书上并没有看到过。女孩子跑到我身前停了下来,指着毛贼们呜呜啦啦的说了一大堆,我归纳了一下,大致意思就是:大胆毛贼,光天化日之下劫道,让本女侠好好教训你们。拔到一半的剑被我放了回去,能不杀人我还是不愿意杀人。
我每天都在想,假如那一天我没有遇到她,是不是就没有以后的那么多故事了,也就不会有让人永远难以忘记的悲伤与痛苦,但是有些事情真的是天注定,我遇到了她,我一生挚爱的女子。此刻她正英姿煞爽的站在一群毛贼的面前,横眉冷对。
毛贼们不惊反喜,哈哈大笑,对着她品头论足,口中不时传出污言秽语。我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中不喜,我想这群毛贼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女孩子似乎也有些恼怒这群不长眼的东西满口胡言乱语,素手一撩了撩衣襟,直接冲了上去,片刻之后,毛贼们躺了一地。
女孩子狠狠的在毛贼身上蹦了两下,转过头笑靥如花的对我说:喂,我叫妍儿,看你呆不呆傻不傻的,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呢,哎,你叫什么,怎么来的这里,又是怎么碰上这群小贼,你手里拿着一把剑,为什么不拔剑呢,你是不是不会武功,拿把剑吓人呢,我猜的对不对,我告诉你哈........
妍儿是个十足的话痨,从她开口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恰恰相反的是我不爱说话,没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不说话。当她得知我要去开封的时候,她便要和我一起去,她说自己会武功,可以保护我。我没有拒绝,我认为这条官道确实不太平,一个小姑娘,即使身怀武功也不会多太平,和她一起走权当知恩图报了吧,当然,这只是我认为。那时我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奇心。
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对一个天真烂漫的话痨女孩子起了好奇心,害死的是耳朵,路上我忍不住开口问了她从哪里来,她竟然从祖上说到现在,从家族说到国家,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我不忍伤害她,只能装作很认真的听着。不过。我也是了解了,妍儿是江湖上某个知名世家的小姐,因为不想被约束在高楼大院里做一个深闺女子,便偷偷跑了出来,要去开封投靠一个远房大伯。
我知道,妍儿恐怕如不了愿,如果她到了大伯家,估计用不了多久,她的家族就会派人五花大榜的把她抬回去了吧,我不忍告诉她实情,路上也是偶尔与她聊了几句,不过始终都是她在讲话。事实上,英雄救美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去开封的这一路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劫财劫色的匪类,一路走走停停的,半个月后,我和妍儿终于到了开封。
当靠近开封城门的时候,我和妍儿都停下了脚步,并不是被高大的城墙惊住了,也不是为即将进入这千古第一城而惊喜。我们俩互相看了看,都明白,进城之后将要分别,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承认,这一路上我对这话痨女孩子已经产生了一丝情愫,相信她也是,世事就是那么奇怪,两个性格背道而驰的人在短短半个月的同行中竟然产生了情愫,真是可笑。
不如我们先去城里逛两天,反正我大伯也不知道我来了。妍儿这时提议道。这样好吗,我有些犹豫。不过没等我思考完,妍儿已经不由分说把我拉入了开封城中。
我们在开封城中疯玩了半个月,诺大的开封城被逛了个遍,我们一起吃过霸王餐、进过赌坊、打过恶棍,甚至还一同走进了开封最大的妓馆。这半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半个月,我相信研儿也会这样想,我们都把彼此刻进了脑海,我想,这应该就是爱情。
研儿的家人终究还是找来了,他们冷漠、鄙视的看着我,在我的面前把研儿带走了。我没有挽留,因为我知道这样没用,妍儿是个天真的孩子,她不仅需要我,更需要家人。我如果出手把妍儿留下来,只会让妍儿伤心。临走时妍儿对我挥手让我等他,我微笑的点头。带走妍儿的人中有一个回头瞅了我一眼,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怜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怜悯我。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我默默走进了客栈,叫了一壶酒。
没有妍儿的日子很无聊,我总是会想起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她时我总会喝的烂醉,我痛恨自己的懦弱,想她为什么不去找她。我终于鼓起了勇气,骑上马走出了开封城,我要去找她。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见到妍儿的家人该怎么说,怎么才能让他们把妍儿嫁给我,拿钱砸他们,不行,如果他们觉得这是侮辱他们呢,世家从不缺钱的。用武力压迫,也不行,我能打一个两个,我还能打一个家族吗。
妍儿的家近在眼前,我还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方法来说动她的家人。一群人对着那里指指点点,我隐隐感到哪里不对,飞快跑了过去,入眼的一切惊呆了我,尸横遍地、满目疮痍,我恐惧了,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妍儿。我冲了进去,一具具尸体翻找,她一定不会在这里的,一定不会。
我找到了妍儿,她还是那么漂亮,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我静静地搂着她。我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鼓起勇气早点来到这里,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把妍儿留在身边,我想杀了自己,但我没有,我还要为妍儿报仇。
我找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埋下了妍儿,她喜欢漂亮的地方,在这里她应该很快乐吧。我在那里陪了妍儿三天离开了,我要为她报仇,那些尸体里少了一个人,当时在开封城怜悯的看我那个人,他肯定知道什么。
我遍洒万金,疯狂雇佣地头蛇寻找那个人。当我找到他时,他似乎知道了我要来,含笑看着我,嘴角溢出了黑血,他服毒了。我拼命地为他输着内力,我要问他,为什么要如此残忍,为什么要杀害妍儿。他清醒了过来,不过已经奄奄一息了,无奈的看着我说何必呢,还是不知道为好,我并不说话,疯狂的输送着内力想要将毒逼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告诉我没用的,这是黑楼独门奇毒九重楼,没用的。他死了,也许是临死前的一丝悔意让我知道了该知道的东西。黑楼,哈哈,黑楼。
我日以继夜的赶回了襄州,当我站在师父面前时,他正细心檫拭着一把剑,师父从来不用剑。那把剑是妍儿父亲的佩剑,上面有家族的标志。我仍然很恭敬,低声的问师父是真的吗。师父抬头看着我,将剑尖递到了我的喉咙上,黑楼中人不需要有情,你是黑楼的少主,情对你来说就是累赘。
我杀了师父,他从来不知道我早已经将大悲赋练到了第六层,当他把剑递到我喉咙上时,我就知道了答案,我用那把剑插入了师父的胸膛,师父看着我,笑了,费尽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令牌。那是黑楼的少主令,我在师父身上没有搜到楼主令,师父不是楼主,黑楼之主是百晓生。
我扔了令牌,我要覆灭黑楼,不管有多难,我都要做到,他们害死了妍儿,要付出代价。我成立了一个组织,叫西楼,西楼的唯一目的就是铲平黑楼。我训练了一批孤儿,用师父教我的方法。
我给自己起名叫黑楼,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铲平黑楼,待黑楼覆灭之时,便是我去找妍儿之时。
我叫黑楼,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也不要问我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