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角落有一家小店铺,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装潢,甚至没有名家提笔的匾额,只是很普通的在门脸上刻了两个字,“面馆”。
这样的小店杭州城里可以找出百八十家,但这家却是这里生意最好的。好到什么程度呢?每天吃面的人从城中心直排到了涌金门,来往商客络绎不绝,并且面馆过了午时,就关了铺子,多一刻都不开。
面馆开了三年,任生意如何兴隆,铺子还是这么小,价格还是那么便宜,就连招牌都懒得换个新的,仿佛老板根本就不在意这面馆能赚多少钱,江湖来往了多少人。
这还不算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面馆里最多反而不是面,而是书。走进小店,并不宽阔的店堂里,左右两排各放了一行书柜,柜子里满满都是前朝志异,雅士散文,医学宝典,巷间杂谈。收藏的书籍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喜好和水准的排序,仿佛只要是书这里就一定能找得到,不挑不拣,多多益善。
店铺的老板是个清水出芙蓉的女人,并且是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个店铺。据说也曾有宵小之辈见她柔弱,曾妄想越墙窃香,最后都没了音讯,后来敢打这面馆主意的人也就渐渐少了,只是生意依旧兴隆,毕竟,谁不愿意早上看一眼美女呢?
漂亮的女老板每天作息十分规律,卯时起床,辰时开张,午时关门,不多一分,不少一刻。下午常常撑着把伞去郊外游玩,而傍晚就回到面馆,掌灯读书。
她极为安静,很少人能引得她多说一句,哪怕是收钱时,也不过静静的看你一眼,你若抵赖她也不催促,一身全无烟火气。不过敢于在这面馆里抵赖赊账的,我倒是没见过,君不见多少英雄好汉都等着跳出来充当护花使者呢?所以与其说她在做生意,我倒宁愿相信她是在闲逸弄趣。
女老板喜画画,尤爱山水,一双柔荑无论是提笔还是煮面都极为好看,青葱细指裹上一团细面,用面兜在氤氲中微微一搅,约莫熟了,白虹贯日般倒入白瓷碗里,拈来几点细葱作料,缀得丝丝白面上仿佛卧波游船,美得像画儿一样。所以她生意好也是理所应当,毕竟这面美,人更美,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不过脾气温和的女老板却是有条规矩,店堂里不留客吃面,更不允许碰书架上的书。她是不愿热汤面的氤氲水汽熏染了她的好书。所以总能看到每天早上提着个碗从城里绕到小巷里来买面,然后再端着烫手的面碗边走边吸溜的路人,这已经成了扬州城的一道风景线。
面馆开了三年,她一直就是这样,好脾气,怪规矩,漂亮的人,完美的面。时间仿佛在她身上静止了,有人觉得大概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一个人的来临。
傍晚时分,女老板回到店铺,店门外早站着一个男人,看情形,已经等了许久了。
“你回来了。”男人旧识一般,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
“嗯,你回来了。”女人眸子亮了,又暗下去。
“……”男人沉默不语。
“你不该来。”女人看着男人的脸,想找出当年的模样。
“可是我还是来了。”男人勉强笑笑,脸色有些苍白。
“想吃面?”女人问。
“嗯,牛肉面。”男人答道。
“你还是老样子。”女人开门,起火,煮面。
男人呆呆的看着女人忙活,伸出手想拭去女人额头上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可是又不敢。
“我想在……这里吃,可以吗?”男人试探性的问道。
“你知道的,不可能了。”女人背过身从橱子里拿出一个碗来。
“所以我想。”男人眼眸中的光彩有些飘忽,像是感慨。
“当初为什么要走?”女人切着葱,如闲话家常般问道。
男人定了一会,终于说道:“因为我想。”
“所以你不能在这里吃。”女人如是做了总结。
“如果我当初没有走,是不是就可以在这里吃?”男人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
“是。”
“对不起。”
“面好了,你走吧。”
杭州久违的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淋在街面上仿佛鱼鳞一般,男人没有道别,捧着面碗走出了面馆,绕过小巷,缓缓的走在雨夜中,不多时,倒在了地上。
女人不会看到他衣襟里染满的鲜血,也不会知道,他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来吃她的这碗面。
数日之后,江湖传闻,太白叶秋北为青龙会所害,之后当年曾经与之其名的天香派弟子云朝歌亦重出江湖,剑挑青龙会。
这世界上最无奈的事,是我回来了,却回不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