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
银杏树开始换了秋装,绿色的叶梢蔓延成黄色,一直到叶尖那开始枯萎的红,每一把都是彩虹一般绚丽的折扇。
放眼满山,层林尽染,那是树木在这个季节最后的璀璨。
清霖掬几把山泉洗了洗脸,又喝了几口。泉水清甜,带着晨起的凉意,落到五脏六腑炸开,直下到骨髓里去,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透过树木的枝叶看了看太阳,就在这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声。而当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却又并没有什么异状。
想来是林间松鼠跑过的声响吧。
他心里这么想着,站起身背上包袱,准备继续赶路。
谁知没走几步,清霖就被面前的景象吓得呆立当堂。
一片黄红相间的落叶里,一个身着碧衫的人,浑身殷红血迹,倒在自己面前。
杀人了!!!
脑子中第一个想法让清霖简直想夺路而逃,但是双腿却好似被死死钉住了一般,挪不动分毫。
要不……去看看吧……也许人还有救呢……
这样想着,清霖深呼吸了两下,鼓起勇气,挪着步子,走到那人的身边,把人轻轻翻过来,露出一张满是血污和泥泞,但依然清秀的脸。
“哎呀,是个姑娘。”清霖伸出袖子把对方额头正在往下流的血擦掉,轻声唤,“姑娘……姑娘?”
那女子一动未动,双眸紧闭。
“姑娘……”清霖摇晃着对方,但是对方还是毫无反应,“姑娘你……你还活着吗……”
“哼!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但是一会儿肯定是个死的了!”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炸开,吓得清霖浑身一震,手一松,女子复摔回地上。
清霖转过身,看到两个身着劲装的汉子一脸凶狠地站在自己面前,手中的武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他腿一软,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抱紧了胸前的粗布包袱:“你们、你们、你们是……我、我、我身上没有钱!”
两个汉子对视了一眼,冷笑了几声,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把手中的宽背刀随手抗在肩上,大喇喇走过来,猫了腰,上上下下打量着清霖。
清霖咽了咽口水,抱紧了包袱,往后蹭了蹭。
刀疤大汉笑了笑,牵动他脸上的疤,看上去像是在哭:“小兄弟,哥几个儿有事儿要办,识相的滚远点,兴许老子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清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女子,顿时明白了。
江湖恩怨。
这几个一直在说书人口中或者话本上才看到的字,此刻如此清晰地跃入清霖心里。
他看了看身边一动不动,任人宰割的碧衫女子:“你们……是要杀了她……对吗?”
刀疤大汉哼了一声,用手中的刀身轻拍着清霖的脸:“小伙子,话少,可以活得久一点。”
刀身上冰冷的触感传递而来,清霖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对方身后另一个大汉不耐烦地边走上前来边举起兵器:“还废什么话!听话的赶紧闪开,不听话的一刀了事!赶紧完了事儿还要去和头儿禀报呢。”
刀疤大汉也懒得再和清霖纠缠,绕过他便向女子走去,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挡在自己面前。
刀疤大汉还以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吓了一跳,忙抬起刀防御,定睛一看却是清霖,不由怒上心头,骂道:“臭小子想找死吗!”
清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出来,他害怕,怕得要死,他的腿软的好像一团棉花,随时都可能瘫倒下去。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人。不能看着他们杀死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身后的大汉直接大步上来,一把揪住清霖的衣领,他的身材颇高,竟然把清霖整个拎了起来。
“别……别……”清霖大恐,双脚腾空乱蹬,接着就被一把甩开,脊背撞上身旁一棵大树,重重摔下来。
骨骼发出咔咔的响声,浑身的剧痛让清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撞碎了,喉头一阵腥甜,耳朵里轰轰作响。可是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死死抱住了一个大汉的腿:“不……不行……”
刀疤大汉动了真怒:“找死!”一脚踢翻清霖,身后另一个大汉过来,扬起大刀便砍将下来!
清霖用手挡在面前,心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乍然落叶齐飞,劲风呼啸!刺骨杀意里只闻一声清叱:“龙吟三破!”
身遭似乎起了旋风,恐惧得压力让清霖不敢睁开眼,耳边的呼喝声武器声闷哼声惨叫声接连不断,旋即一切恢复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他缓缓放下手,面前的两个大汉倒在地上,鲜血从他们口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一个女子,俏生生孤单单地站在清晨的落叶里,阳光逆着她的身影,显得她如此清瘦。碧衫轻翩,落叶飞旋,层林尽染,不沾她分毫。
清霖有点痴,喏喏张口:“你……”
女子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去。
“哎!你……”清霖狼狈起身,划拉了两下身上的土,大步追上去,“姑娘……你……你没事吧?”
“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杀你……”
“你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我……”
女子蓦然停了步,转过脸来,目光清冷如薄霜,吐出两个字:“闭嘴。”
清霖吓得闭了嘴。
“别再跟着我!”女子径直走开。
“哦……”清霖小声应了,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慢慢走开,慢慢走远,然后身子一软,慢慢地倒了下去。
“哎!哎!姑娘啊……”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她的父母,她的师父,她的师兄们。他们一起说说笑笑,一起开怀畅饮。落花纷纷然飞舞,她跪坐在母亲膝边,听她哼唱一首歌。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一行清泪滑过眼角,她睁开了眼。
夕阳正隐没它最后一抹余晖。
篝火声哔哔剥剥,有烤地瓜的香味传来,刺激着她的味蕾,让她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
“哎呀,姑娘你醒了。”一个影子凑过来,带着浓浓的烤地瓜香气。
她呆呆地看着他手中的烤地瓜,半晌抬起头来:“有酒么?”
“姑娘,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啊?”
“有仇。”
“他们是什么人啊?”
“黑街的。”
“姑娘你武功好厉害,你是八荒弟子吗?”
“丐帮。”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子突然沉默了下来,盯着手里的小半个烤地瓜,有点出神。
清霖有点慌,是不是这不是该问的?正当他挠着脑袋准备说点儿别的的时候,女子带着点疲惫沙哑的嗓音开了口:“云碧。”然后把最后一口烤地瓜塞进嘴里。
“你名字真好听。我叫清霖。”清霖开开心心接,“我这儿还有烤地瓜,要吗?”
“不用了。”云碧双手垫到脖子后,倚着大树半躺下来,望着夜空:“没酒没肉,甚是无趣。”
“你受伤了,不能饮酒。”清霖继续啃着手里的烤地瓜。
“那肉呢?”
“肉?”清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认真,“不可以杀生的!”
“你是和尚?”云碧一脸诧异,转过脸来看他。
她长得很好看,尤其是在月色下,侧脸的轮廓很温柔。
清霖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现在还没有……不过,我就是要去出家的。”
“噢?”云碧眼神疑惑。
清霖挠挠脑袋:“我六岁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一个大师,大师说我有佛缘,让我十年后去相国寺,会有人接收我。”他有点腼腆,“今天就是应该去的日子。”
云碧嗤笑一声:“江湖骗子你也信。”
“才不是!大师才不是江湖骗子!”清霖脸涨红了。
云碧本想再调笑他几句,看到这个反应,才觉不妥:“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
一句话让清霖泄了所有的怒气,却也说不出别的来。
他从小就被人说有佛缘,有慧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向往着可以去相国寺,参禅礼佛。自己的信仰被人这样说,他当然愤怒,可是云碧的歉意被他看在眼中,他顿时就一点都不生气了。
想了想,他还是开了口,问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今天……那两个人……他们……死了吗?”
云碧抬了眸看他:“你自己没去看?”
清霖有些脸红:“我、我、我当时只想着带你快点离开。”顿了顿,他又问了一次,“你没有杀他们吧?”
“你是怕我杀人吗?”云碧眼中似笑非笑,语气有些冷:“我就算这次没杀人,早晚也会杀人。这个江湖里,我不杀他,他们就会杀我,你又不是没看到。难不成你求他们别杀我的时候,他们有过住手吗?”
清霖沉默了,半晌,他看向云碧的手,声音很轻,却很认真:“你的手很干净,很好看。这样的手,不应该杀人的。”
云碧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