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
雨夜中传来黄元文急切的呼喊。离玉堂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两道黑色的身影随即出现在他面前。
“大哥,你的伤......”慕容锦担忧地道。
离玉堂摇摇头:“无妨。你们赶紧回天波府去吧。”
黄元文拽了拽慕容锦。他们都知道盟主急着赶回去的原因,劝也没有用。
一道电光撕开夜空,照亮了离玉堂那张苍白而疲倦的脸。黄元文和慕容锦一见,只觉得触目惊心。
“回去吧。”离玉堂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又快步离开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暗叹。
离玉堂几乎是从墙上跌进府邸的。他趴在地上歇了一会,感觉有了一点力气,才慢慢直起身,解开上衣的扣子。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大理石般的肌肤上,冲走了伤口上的血迹和一身血腥味。离玉堂闭上眼睛,忍受着伤口上的灼痛逐渐转为麻木。
他缓缓来到一处屋檐下,把脱下的外衣拧干擦了擦身,感觉身上干燥一些了,便穿上衣服向府邸深处走去。
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晚上出去做了什么。所以他一定要去掉一身的血腥味,还要把身上擦干,什么都不能让她发现。
一想到过一会他就可以溜回屋子里,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出去过,然后轻轻地上床搂着她,再踏实地入睡,他就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容。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让他安心的,那就只有她。虽然她总会到处给他找事,哪怕是成亲以后也没有收敛一点,但只要一想到她的笑靥和那双明亮的眼睛,他就觉得那是值得他拼上性命来保护的东西。
那是他的一切。
从没有一次刺杀像今天这么危险。青龙会的人已经渗入了朝廷,天波府和四盟不便插手,离玉堂义不容辞,带着万里杀的一众刺客夜行。恰逢大雨,双方混战几乎敌我不分,离玉堂遭遇几大分坛高手的围堵,九死一生。等黄元文等人奋力杀出重围的时候,只看见他腰板笔直地立在血泊中,青龙会的贼人尸横一地。
若不是想着还要回来陪她,他可能真的不能从里面活着出来了。离玉堂坚定地这么认为。
缓缓推开门,他放轻脚步走进去,反手关上。屋里的光线很暗,两眼发黑,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昏过去了。的确,失血太多了,能撑到现在他都佩服自己。
忽然眼前一花,离玉堂一惊,却发现是桌上的蜡烛亮了。床上的帘子没有放下来,他一眼就看见她不在那里。
蜡烛没有照亮的屋角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烛光映出了她的脸庞,带着温暖的红光。
可是离玉堂只觉得冷,浑身都在发冷。她的眼神深得让他看不透,脸色和身上的薄衫一样惨白。
离玉堂觉得胃里泛苦。他一直以为她不会多想,每次要去行刺的时候不是告诉她要去盟会办事便是哄她睡着了再走。可现在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她会怎么想呢?会以为自己是背着她出去做什么呢?离玉堂不敢想。
韩莹莹从角落里走出来,始终望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坐。”她轻声说道。
离玉堂从来没有听过她用这么轻的语气说话。这也许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他忍着伤口的疼痛,缓缓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上衣,脱了。”
什么!?
他近乎惊恐地抬头看着她。
难道她......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动,她也没动,就那样看着他。
离玉堂叹了一口气,解开了上衣,露出胸前那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卷的地方刚被雨水泡得发白。
韩莹莹看了一眼,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
那是她从神威堡带来的伤药。神威弟子常年征战沙场,研究出来的伤药有时比天香的医术还灵。
离玉堂看着她坐在对面给他上药,攥紧了拳头忍着疼。她的手法很轻,哪怕是在欢爱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轻柔过。
他低头,看见了她发丝上的水迹。
原来是这样。
从他一离开这里,她就一直跟着他。
万里杀刺客行动迅速,她或许跟不上。她一定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等着他们血洗了分坛,才跟着他们一路回来。
那他做了什么,她一定知道吧?
为了不留祸患,除了那些青龙会的使者,王府嫡系一众妇女老少他一个也没有留,她一定也知道吧?
那她会怎么选择呢?
以她的性格,一定最恨自己这种没有恻隐之心的人了吧?
离玉堂正想着,忽然觉得手臂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凉。凝神一看,是一滴眼泪。她低着头,没发出任何声音,包扎伤口的双手却轻轻颤抖着。离玉堂只觉得心中剧痛,比身上的伤口更令他感到滞气。
他看着她给自己上完药,收好盒子,一言不发地上了床,背对着自己盖好被子躺平。
他也默默地吹灭桌上的蜡烛,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躺了上去。他朝着她的方向侧躺着,发现她的肩头似乎消瘦了许多。
的确,成婚后自己几乎没有好好陪过她。
嫁给离玉堂这种人,她一定很委屈吧。
他想起了她刚才流下的眼泪,忽然觉得很疲倦。
他害怕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怕她会告诉自己,她要离开,她不愿意和他这种人在一起。
是,他用一个拯救苍生的理想把她拴在自己身边,却终究什么也不能给她,还让她亲眼见证了自己最残忍的一面。
其实他真正害怕的不是她的离开,而是听到这个结果后的自己。他不知道一个在黑白间游走的人,如果失控会做出什么事。
他怕伤害她,那个后果他不敢想。
黑暗中他听见她似乎翻了个身,应该是睡着了。
离玉堂再也不能压抑心中的痛楚,胸口起伏着,牵动了伤口处的刺痛。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他觉得快要窒息了。
他在为她疼,因为她嫁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一双手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离玉堂浑身猛然一震。柔软的躯体悄悄地缩进了他怀里,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
两行热泪顺着男人的脸颊滑落。他猛地将她搂进怀里,身体剧烈地震颤着。
韩莹莹被他紧紧地搂着,和他一起颤抖。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烫的伤口正因他的用力而渗血。
她抬头吻干他的泪水,柔声道:“别用力,伤口开了你会疼。”
“不会。”他依旧紧紧地搂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你今天......都看见了?”
“......嗯。”
离玉堂将头埋在她柔软的秀发间,不敢去看她那双澄澈的眼睛。
“现今,你已经看清了我真正的样子。”
她笑了,轻抚着他。
“你还是你。”
“我不愿牵累兄弟......更不愿牵累你......”
韩莹莹笑出了声。离玉堂却在那笑声中听出了悲壮。她挣脱出他的怀抱,翻身坐起。他拉住她,问道:
“去做什么?”
她低着头,表情藏在发丝投下的阴影里。离玉堂看见她举起了什么反光的东西,一种不好的预感猝然升起。
“你若嫌我是你的负累,”韩莹莹甩开挡在面前的头发,举起一把匕首顶着柔嫩的颈项,脸上带着洒脱的笑,眼神却十分决绝。
“那我即刻自裁便是!”
“莹莹!”
离玉堂翻身而起,一把夺过匕首远远甩开,再狠狠地将她圈在怀里。
这傻丫头居然连这个都准备好了!原来她早就做出了选择!
可他不值得......他是个连妻子都不愿意多陪的薄情郎,他真的不值得她这样......
韩莹莹看着他渗出的血迹染红了胸前的白衣,泪若梨花,笑意却嫣然。
“你忘了吗?”她轻抚着他的脸庞,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动情得近乎让她陌生。
“既已嫁你,生死相随。”
离玉堂低头找到那双柔软的唇,任苦涩的眼泪滑入两人热烈的一吻中。
此生已找不到退路,
逃开刀光剑影,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