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暴雪”的冰蓝色LOGO出现在银幕上时,黑暗的影厅中,爆发出了欢呼声和掌声。
刚刚过去的端午节假期,这部名叫《魔兽》的电影,横扫了票房和社交平台。它改编自美国暴雪娱乐公司出品的经典系列游戏。自1994年电脑游戏《魔兽争霸:人类与兽人》发布以来,包括《魔兽世界》在内的多款续作,迄今已风靡全球22年,拥有超过1亿名玩家,在游戏史上排名第四。
现在是游戏玩家为衍生电影埋单的时间。在电影院里,很容易就能区分哪些是普通观众,哪些是狂热玩家。后者往往会穿着游戏主题的T恤,拿着游戏中的道具,甚至干脆打扮成游戏人物,穿着盔甲或举着长剑。他们在影厅里互喊阵营口号,跟巨幅海报合影,带着掩饰不住的亢奋神情。
对他们来说,“魔兽”不仅是一个游戏,更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世界。
就算在电影院里看两个小时黑屏,也会毫不犹豫地买票
6月9日11时,《魔兽世界》3区安纳塞隆服务器的血精灵法师“小鳗鱼”来到电影院门口时,和她同一个公会的“战友”们,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正聚集在影院门口聊天。
在大多数网络游戏中,玩家都可以组成游戏公会,一起进副本打怪。对于《魔兽世界》来说,游戏中的公会成员,发展成为现实中的朋友,不是什么新鲜事。
“小鳗鱼”所属的公会名叫“Brothersinarms”,简称BIA,用公会第一休闲玩家“夜帝王”的话说,最恰当的翻译,应当是“怀抱中的兄弟”。这是一个“十足十的亲友公会”,成员包括舍友、发小,甚至5对夫妻。从2009年诞生以来,BIA每年至少组织一次成员聚会。
《魔兽》电影上映档期刚定的时候,BIA公会的微信群里,就开始讨论集体观影事宜,会长“西门也不静”负责统计人数,统一购票,以及定制会服。
会服由圣骑士“一剑不凡”负责设计,他把大部分成员的游戏名字和语录嵌入进去。现实中,他在郑州拥有一家自己的广告设计工作室,为了参加集体观影,他专程从郑州赶到了北京。
“光听这部片子的名字我就已经热血沸腾了。不行了,我要去马路上找个老太太,扶她来回走10趟路口,才能安抚我这颗激动的心脏。”仅仅是电影预告片,就令这位游戏中的圣骑士充满了期待。
这份期待与电影质量并不挂钩。事实上,早就有玩家表态,“就算在电影院里看两个小时黑屏”,也会毫不犹豫地买票。《魔兽》电影上个月在北美上映之后,口碑不佳,在知名电影网站烂番茄网的好评率,只有17%。
但用影评人的话说,电影《魔兽》已经强大到“无视口碑”了。即使顶着低分,它上映前在“烂番茄”上的观众期待率已然高达94%。在国内的影评网站豆瓣电影上,电影尚未上映之时,就已经有将近一半的评分打出了最高的“五星”。一位用户说,“5颗星,给‘魔兽世界’这4个字。”
据次日统计,《魔兽》在中国大陆首映的午夜场票房超过5540万元,创下内地影史新纪录。随后3天的端午节假期,成为粉丝的一场狂欢,最终使得《魔兽》上映5天之后,票房突破了10亿元人民币。
对于玩家来说,这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从这款打破了暴雪娱乐公司此前所有销售纪录的游戏2005年登陆中国大陆开始,《魔兽世界》精心打造的虚拟世界,就几乎成了一代热血青少年的成长背景。
首作《魔兽争霸:人类与兽人》问世的1994年,中国正式接入国际互联网,而80后最早的一批当时刚刚步入青春期。等到2005年联网版的《魔兽世界》登陆中国时,国内适应网络化生存的第一代人已经如鱼得水。当时,为生计奔波的70后无暇为一款游戏多花时间,90后则大多还负担不起付费游戏。
“魔兽世界其实是80后的,并不是90后的。”一位1994年生人说。对90后来说,“魔兽”已经不是最时髦的了。
“魔兽”的风靡,与中国互联网发展和个人电脑普及的时间几乎重合,一度以逼真的体验和史诗般的剧情,让玩家耳目一新。
魔兽的故事发生在名为艾泽拉斯的虚拟星球,有着庞大、逻辑严谨的世界观,可以使玩家们产生真实的情感。
许多经典的剧情,涉及正义与邪恶,无私与贪婪,信任与背叛。国内玩家最津津乐道的角色之一是巫妖王阿尔萨斯,这位出身高贵的人类王子,由于自身的性格缺陷,在一连串阴谋的驱使下沦为命运的傀儡。当这个角色在游戏中死去,追随者甚至为他流下了眼泪。
在暴雪公司官方出版的游戏剧情小说中,仅仅是对这个虚拟世界的历史简述,就将近4万字。这段历史中,包括宇宙的形成、生命的开端、种族的对立,以及所有生命可能将要面临的种种危机。22年的剧情发展,使得这个虚拟的世界,充满了厚重的史诗感。
游戏中出现的14个种族、12种职业,也都有其各自的发展史和行为准则。小个子的地精总爱尖着嗓子说:“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地精的商业王国触角遍及整个艾泽拉斯大陆。大块头的牛头人生活在草原之上,信仰原始的萨满教,崇拜先祖和大自然。长寿的暗夜精灵守护着世界之树,作为最古老的种族之一,他们难免显得有些高傲。
“小鳗鱼”是一个血精灵法师。在玩家群体中,法师这个职业,一向被公认为“‘暴雪’的亲儿子”。这次在《魔兽》电影中,也有大量的剧情,“多角度”地展示法师的职业特点。
当她坐在黑暗中,看到银幕上,人类法师卡德加使出一招变羊术,将一个守卫变成了一头只会咩咩叫、呆头呆脑的绵羊时,她和大家一样大笑了起来。
看完电影回到家,她打开电脑,登录了游戏,专门“跑”到法师卡德加伫立的要塞码头,推着鼠标滚轮把镜头拉近。卡德加那张“在电影和游戏里都一样呆萌”的脸,被迅速放大,填满了整个屏幕。画面里,这个游戏NPC(Non-PlayerCharacter,非玩家控制角色)的鼻翼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就像活着一样”。
她按下了屏幕截图键,给自己的角色和卡德加大法师“合了一张影”,留作纪念。
那些曾熟悉的朋友啊,还会回到那个世界吗,你们的名字我至今仍记得
距离“小鳗鱼”上一回登录《魔兽世界》,其实,已经相隔了将近一年。
总有许多事情阻止她——出生不久的孩子,越来越加重的工作,需要重拾的英语……渐渐她发觉,不再上线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就如当初,每天上线也是她的习惯一样。
“我在魔兽中有着强烈的代入感和沉浸感,这是在别的网游中从来没有过的。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游戏能取代《魔兽世界》,取代它的,是真实的生活。”小鳗鱼和公会里的朋友谈起这个想法,收获了相同的感慨。
BIA公会成立之初,会长“西门也不静”在大家的眼中,是个“豪爽”“不拘小节”“有时候也会不怎么靠谱但大部分时候都很够意思”的姑娘,几乎公会里的每个人都是她的朋友,后来加入公会的新人,也很快会成为她的朋友。
公会活动最兴旺的时期,也是《魔兽世界》在中国大陆活跃玩家人数最多的时期。这款游戏在大陆最多开放过450个服务器,迄今为止,玩家创建出超过1.4亿个游戏角色。
那时候,BIA公会很容易就能凑集25人的团队,一同打副本。
“副本”的概念,最初也是暴雪公司在公布网络游戏《魔兽世界》项目时提出的,指的是一个游戏中独有的私人区域,玩家们可以在其中进行探索、冒险或完成任务,里面的怪物能够在特定时间后重新出现。怪物被击杀后,玩家所需的物品就会掉落。
为了击杀怪物,玩家们需要在队伍中担任不同的角色,防御值高的职业,如战士、死亡骑士,负责冲在前面抵抗怪物的攻击,被称为坦克;攻击力强的职业如法师、盗贼、猎人,负责攻击怪物,被称为输出职业;而给大家加血的牧师、德鲁伊,则被称为治疗职业。
在《魔兽世界》中,打副本成为部分玩家的主要游戏方式,而公会,就是固定的一群玩家打副本的集体。
BIA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公会,甚至不能算是个大公会,只是艾泽拉斯大陆上,超过170万个玩家公会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他们从来没拿过“BOSS首杀”之类的游戏荣誉,比起相同服务器里别的公会,副本击杀进度也总显得“慢半拍”。成员们分装备的方式,有时候,“几乎是随性的”。
“BIA就是个亲友会。”“西门也不静”这样定义自己的公会,没有任何成员提出异议。
公会活动最稳定的时候,每天一到下班时间,“西门也不静”都会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回家去,打开电脑迅速上线,在公会的聊天频道里敲下“集合”两个字。
然后,就是将近三四个小时的打副本,一直打到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恳求“明天再打吧”。
对于那段游戏时光,公会成员“逆天笨牛”觉得,最值得怀念的不是副本,甚至不是游戏本身,而是和朋友们一起打游戏的过程。“那时候,魔兽点卡30元4000分钟,1元能玩两个多小时,这是我和朋友们能在一起玩,花钱最少的娱乐方式”。
但这个“最省钱的娱乐方式”,也和所有现实中的朋友聚会一样,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慢慢地,越来越少地占用大家的时间。
“法师”入了伍,“猎人”换了个经常上夜班的工作,“骑士”要去考研,“德鲁伊”忙着筹备婚礼……
BIA的两位成员曾合写了首歌,借歌词抒发感慨:“那些曾熟悉的朋友啊,还会回到那个世界吗?你们的名字我至今仍记得。忘记哪天突然发觉,已不再是少年,面对现实的每一天,都像是考验。”
打副本需要的人数,越来越难以凑齐,游戏的公会界面里,亮着显示在线的名字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有包括“小鳗鱼”在内的少数几个玩家,偶尔还会上线,钓钓鱼,考考古,甚至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看风景”。
最终,连“小鳗鱼”也因生子,足足一年没有再打开《魔兽世界》。
“魔兽”老了,我们也老了
即使大家几乎都不再上线了,BIA公会在线下仍然是活跃的。
每当公会里有某个成员结婚,婚礼现场就会成为一次小型聚会。会长的婚礼,直接被布置成了“魔兽”主题,BIA公会的战旗被摆放在迎宾处,新郎新娘在游戏中的造型,被做成了真人大小的展板,放在战旗的旁边。
《魔兽世界》的在线活跃人数,一年比一年下降。同时在线人数最高峰出现在2009年8月,全球有1310万人进入了这个虚拟世界。这个数据随后逐年下降,一度不足800万人。
因其过于厚重,剧情年复一年地增多,新玩家需要了解的背景资料越来越多,不少年轻游戏玩家对“魔兽”望而却步。即使是老玩家,想把《魔兽世界》的完整故事背景弄明白,都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是头一次接触“魔兽”概念的新玩家了。
“逆天笨牛”还记得,他最初接触这款游戏时,是和大学舍友们一起。他们嫌宿舍的网速慢,去学校旁边的网吧包通宵,第二天照样上课。而现在,就算晚上睡得稍微晚一点,他都会全身不舒服,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何况还得挣钱,养家糊口,哪有时间像当初那样打游戏呢?”这个曾经在朋友们眼中最“爱玩爱闹”的年轻人,至今能详述魔兽的背景历史,但渐渐也到了“奔三”的年纪,成了家,当了父亲。电脑里更多响起的是工作邮箱收到邮件的声音,而非游戏的背景音乐。
他仍然怀念和好友们“一起玩”的日子,却也知道,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最近一段时间,“魔兽”又重新成为大伙聊得最多的话题。
到了约好的集体观影当天,聊天群里一片“术士到了吗?起个门把大家拉过去”“我已飞本”“我没有飞行坐骑啊”,这些是游戏中的术语。
电影开始之前,趁影厅的灯还亮着,“西门也不静”站了起来,回过身喊了一嗓子:“BIA公会合影。”立刻,和她穿着同样上衣的十几个人,陆续站了起来,用力朝着会长的手机摄像头挥着手,他们的座位几乎都挨在一起。
大家都觉得,电影的上映,似乎让游戏里的那个世界,“突然出现在真实世界中”。而那个世界,他们本以为已从生活中淡出了。
有相同感受的,不仅是BIA公会的人。早在2014年11月,《魔兽世界》开服十周年纪念活动时,一款玩家自制的视频《魔兽老了还是我们长大了》,就曾风靡一时。
许多玩家留言感慨:“魔兽老了,我们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