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的一篇《杨永信,一个恶魔还在逍遥法外》把我们魔兽玩家的“老朋友”杨永信重新带回了我的视野,老玩家的普遍反应是“他居然还在”而更多的新玩家并不了解这位对魔兽玩家来说难以忘怀的人的过去。《凤凰周刊》的记者进行了详尽的报道,让我们跟随记者的记录回顾下这些年杨永信带给我们了些什么。
原文:凤凰周刊[微博] 作者:王彦入[微博]
如今的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网戒中心,已经有些草木皆兵。
当《凤凰周刊》记者来到处于争议漩涡中的网戒中心时,已感到一种紧张气氛。网戒中心占据着四院心理咨询大楼的二三层。一扇铁门将网戒中心与外界分隔开来。记者敲门后,一位20岁左右的“病人”家属,从铁门里探出头来,警惕地问询来意。铁门内,另一位更年长的家长不停催促“先把门关上”。
之后,除了透过铁门看见里面正播放着网戒中心上课、训练内容的小屏幕外,便再也没法直接窥探这个封闭世界的内部了。
大楼下面的小院子里,晾晒着一些盟友平日穿着的迷彩服和便衣。几位家长正坐在小院的台阶上透气。家长们相信,杨永信的治疗法则是他们孩子回归正途的最后希望。
用电击治疗“网瘾”,七年前便使临沂四院副院长、临沂市网络成瘾戒治中心(简称网戒中心)主任杨永信广为人知。
2016年8月,一篇名为《杨永信,一个恶魔还在逍遥法外》的文章在网络大面积传播。随之,一些曾在网戒中心接受治疗的盟友,开始在微博、贴吧晒出自己的亲身经历。七年之后,杨永信与其舵下的网戒中心再次引发关注。“消沉”了几年的网戒中心,规模不仅未减,反而有扩大之势。
但有家长透露,目前网戒中心已停止收人,具体原因不详。
多年来,杨永信的网戒中心尽管备受争议,但仍能够一直经营下来,除了依靠众多家长的支持,其自身也不断扩大着业务范围。杨叔的“才华”已不再限于治疗“网瘾”,而成为能治各种家庭不睦疑难杂症的杂家。
没有杨叔可不行
“救命稻草”,是大多数家长形容自己“走投无路”时,杨永信充当的角色。他们将自己“爱打游戏”、“有性格缺陷”甚至患有“抑郁症”的孩子,送来这个他们视为“救人的地方”。
“没有这种孩子的家庭,他感受不出来这种痛苦,他都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临沂个体户洪金(化名)谈到外界对杨永信的评价,情绪不自觉地激动起来。据他说,孩子得了很重的“病”,而杨永信这里是他拯救自己孩子最后的希望。
“对家庭不满,对社会不满,对学校不满。周围没有(他)满意的一个人。这个小孩,就是极端的自私,有性格的缺陷。”
洪金说,儿子从小学五年级起,思想就有些问题,曾离家出走多次。这种状态持续到读高中也没改善。“就是跟老师对抗,跟家长对抗,不学习”。之后,儿子当兵,甚至闹过跳楼、自杀,无奈之下,洪金只得将儿子接回了家。
身家还算厚实的洪金,为了让儿子回到正轨,可谓费尽心力。从山东到北京,找了很多心理医生,但也不管用。医生换了一拨又一拨,也看不出什么病来。儿子长大工作后,一次在家里的地下车库,喝药企图自杀,经抢救后,仍不配合治疗。为了防止儿子再次寻短见,治疗的过程中,儿子的手和脚都被用绳子绑在了床上。“你稍微一松手就要跳楼,往那个窗台上跑。”
是否是抑郁症,洪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医生也没看出什么病。
洪金称,因为儿子的特殊性,医院为了不担责任,都希望洪金家能尽快转院。“我们上哪儿转啊”,在咨询了不少医院后,洪金没办法,直到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孩子送进了杨永信的网戒中心,一切才有了改变。
“改变很大、没有这个地方,我们根本没有办法。”
个头不大,皮肤黝黑的家长刘钰(化名)也如此说。
出身农民的刘钰在外地打工养家糊口,为了陪孩子来四院“治疗”甚至辞掉了工作。但他觉得值,因为在杨叔这里,儿子真的改变了。
回忆过去的儿子,刘钰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焦虑。20岁左右的孩子,自从沉迷网络游戏以来,整个性格都变了。脾气上来时,不仅在家砸东西,还对父母直呼姓名,“连爸爸妈妈都不叫”。有的时候还直接打骂刘钰。但来到网戒中心后,孩子变得听话了很多,也开始理解父母的不易。
“这里确实是救孩子的地方啊”,刘钰来回重复了几遍,谈到动情处,眼眶含泪,他快速地抬起手擦了擦,努力恢复平静。
洪金还想,应该有空再把孩子送来强化,“第二次再去的话,(效果)更好一些”。他心满意足地说,现在孩子已经过上了正常的生活,结婚生子,工作努力,“所以说多亏了到(网戒中心)那里去。” 洪金的孩子在网戒中心里待满了一个疗程六个月,但这个时间洪金觉得还是太短,“要有个一年,才好嘞。”
不过,当记者请求接触他的儿子时,却被洪金拒绝。
家长们从洪金、刘钰这样的个体户、农民,到大学教授、党政干部都包括在内,并且大多对杨永信的评价极高。在他们看来,杨叔(杨永信)模式独一无二,效果立竿见影,有的甚至认为,应该将“杨叔模式”全国推广。
“如果说杨叔现在不干了,他这个医院马上得关门。”洪金说,好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其他人都没有杨叔的本事。
除了“医术”,洪金觉得杨永信的讲课水平也颇高。他记得,在儿子快出院时,杨永信曾因腰间盘突出,一个月都起不来。这让很多家长有了意见,因为孩子控制不住了。后来,没办法,家长们使足了劲儿,将杨永信抬到了课堂,躺着给大家上课,“一下子那个人气又上来了。”
“如果这里害孩子,我们敢弄过来吗?”刘钰有些激动。
洪金回忆自己见到杨叔的感觉,“就是那种特别有气场的样子,虽然话不多,但总让人觉得特别权威,特别让人信服,无从质疑的感觉。”
但说到电击,刘钰和另一位家长的前后态度有些自相矛盾。他们先以之前一位记者的亲身体验为例,来证明电击的影响不大,“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厉害”。之后,五分钟不到,又改口否认,称这里已无电击。
洪金则比较坦然。他承认知道电击的存在,但并不认为不妥。他形容入院的孩子“比魔鬼还魔鬼”,使用电击,是必要的手段。“你要不难受,孩子能怕吗?”
洪金称,自己因患有腰间盘突出,常年使用电频脉冲治疗仪进行治疗,为了体验孩子曾经的治疗状态,他还让医生尝试加大电流,但给他的感觉就是“麻麻的”,能忍受。
他反复强调,医生是治病的,不会故意害孩子,而家长,更是因为疼爱孩子才出此下策。而那些从这里走出去,又在网络发帖攻击这里的人,属于未改变好的一群人。
刘钰打了个比方,同一位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有的能考上大学,有的成了国家干部,但同时,也有些坐了牢,还有的被枪毙了。“并不是(同一位)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都是优秀的。”
“是的,我是病人”
一个人是否有病,是否需要治疗要由“网戒中心”说了算。
王俊峰第一次被电,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进了“网戒中心”的13号室。以为自己只是陪同母亲看病,顺便做个简单的身体检查的他,却被几个工作人员用宽布条绑在了椅子上。针插进了他手背的虎口和手心的大拇指根部,两根针上分别连着四根导线,接着就是通电。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啦”。被称为“点评师”的操纵着电击仪器的人毫不理会,继续放出电流。
电完一轮后,“点评师”开始发问,“你知道你妈为什么把你送过来吗?”
“不知道”,王俊峰回答。
“点评师”恢复了沉默,电击继续。结束后,他又开口:“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王俊峰愣了一下说,“我是跟我妈来看病的”。
对方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你知道你跟你妈来看什么病吗?到底是你看病还是你妈看病?”
经过了连番质问,王俊峰有点“懂了”,他知道自己说话得小心点了。但即使明白了这点,他仍认为该实事求是的回答,“我陪我妈看病”,他脱口而出。
电流再次不由分说地袭来。
“给谁看病?”“点评师”电完之后继续追问。
无奈,王俊峰只能承认那天的“病人”是他自己。
之后,王俊峰与“点评师”之间,还继续了几个回合。直到他被电到承认自己有网瘾,并且亲口说出“会安心住下来接受治疗”,对方才罢手。这样的过程被杨永信称为“循循善诱”。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一阵虚脱将王俊峰包裹,他整个人有些瘫,有些发软,是被扶着下的治疗床。“电你的时候,你呼吸不了,一波接一波,几乎只有电完你才能喘气”。
那一次“治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七年过去了,电击的痛苦仍深刻在王俊峰的脑海里,“就像拿着两个重二十斤的锤子,使劲儿砸你的头”。
2015年接受“治疗”的盟友王乐(化名)形容被电击时的剧烈疼痛:“就像一把刀子在你的肌肉里搅一样”。
在“13号室”里,伴随电流进入王乐身体的,是剧烈的疼痛,像刀绞。但他无法反抗,也不能大声喊叫,“有人拿着纸巾捂着嘴,就是怕你喊的声音太大”。
同王俊峰一样,经过了几个回合,王乐立刻“学乖了”。
“你必须要顺着他(点评师)说,不顺着他说,他就拿那个仪器电你。”王乐向记者说道。
当王乐走出13号室时,抱着房间外等候着的母亲哭了,母亲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哭了。王乐没敢多解释,因为出来前“点评师”曾威胁他:不能将治疗的情况告诉父母,不能向父母表达想回家的意愿。如果说了,“直接拉回去,继续电击”。而且,被送到这里的孩子,出来即使向父母申述,也不仅不容易被父母相信,也容易被别人举报。
所以,几乎所有第一次进去接受“检查”的“病人”,最后都会“选择留下”。
包治百病、来者不拒
王俊峰的“治疗效果”颇有些荒诞。在进网戒中心之前,自认为并没有网瘾,出来之后却变成了“网瘾少年”。在网戒中心的几个月里,王俊峰常听人提起“魔兽世界”,那时他还对游戏一窍不通。出院后,因为好奇,他便尝试玩了一下,竟一直玩了下来,后来还一度靠打魔兽世界赚钱。“挺讽刺的”,王俊峰笑道。
如今的临沂四院网戒中心,接收“病人”的范围已不仅限于网瘾,早恋、酗酒、叛逆、抑郁症等,皆可成为入院的“病因”。而“病人”的年纪也不限于青少年,上到40岁,下至12岁,在中心都很常见。
截至发稿,临沂网戒中心的官网已无法正常打开。但有大陆媒体曾报道称,这家中心除了叫“网络成瘾戒治中心”,还挂着“青少年危险行为干预中心”、“性格缺陷矫治中心”和“问题家庭诊疗中心”的名头。在其官网的介绍中,网戒中心接收的范围包括:痴迷网络、逃学厌学、离家出走、撒谎叛逆、漠视亲情、仇视父母、结交损友、打架斗殴、偷摸抢骗、早恋同居、游手好闲、享乐纵欲、自卑孤独、自暴自弃让家长头痛,让老师头痛,让社会头痛的“问题孩子”。“同时也能很好地治疗因性格缺陷或其他原因引起的严重偏离正常生活轨道的40岁以下成年人”。接收年龄为“10岁以上任何年龄段”。
多名曾接受治疗的少年告诉《凤凰周刊》,他们在治疗期间见过因各种理由被送来的“病人”。早恋、怀孕、酗酒、叛逆、爱看小说、与家里不和等,无所不有。有的家长把网戒中心当成了“夏令营”、“补习班”,趁着“假期”就带着孩子进来“体验”、“补习”。
因在微博发长文《我在临沂网戒中心的真实经历》而备受关注的王乐(化名)在接受“治疗”的时间里,曾听一些家长提及,很多被送进“网戒中心”治疗的孩子,都是补习班老师介绍而来。“(比如)这学期我孩子成绩下滑了,就带他来(网戒中心)长进长进,强化强化。”
“通俗地和你说吧,所有家长管不了的,他都收,不管什么问题。”王乐总结道。
王俊峰告诉记者,他被送进去之前的确有些叛逆。因为成绩好,老师也不管,有时候不想上课,便出去打个街球,跳个街舞。到了晚上,没人打球、跳舞,他就和朋友们去上网,“大概就七、八点的样子,玩不到十点,就回宿舍睡觉了。”算不上“网瘾”。
据王乐回忆,2015年秋天,在他入院后不久,曾有一名早恋怀孕的少女小田(化名)被送来治疗,他亲眼目睹了小田被电的过程。
那是小田第四次被送来治疗。作为典型,杨永信先是在点评课上当面批判了她,随后,又让所有的在场家长、盟友给予小田言语上的压力。当天下午,怀着身孕的小田被带去了13号室,在杨永信的“关照”下,“点评师”给小田做了“强化治疗”。
当时,王乐也在场。他回忆说,电击时,小田的表情有点麻木,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可能是之前做的次数太多了吧”,他猜测道。但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是小田被电击时的眼神。“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放大,一直仰着头在那儿,咬着牙,流泪。”
做完电击当晚,小田被父母带出去做了刮宫手术。之后,稍作休息,小田再次在点评课上被杨永信揪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她走到台前,给自己的父母下跪,给杨永信下跪,并说“我错了”。王乐回忆,术后的小田,脸色苍白,有些虚弱,但她依旧没有表情,“没有笑也没有哭,很麻木的那种”。
后来,王乐专门写了文章《电击下的怀孕少女》讲述小田的故事。在文末,他写道,“在和以前离院的盟友交流中发现,怀孕仍然电击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与“网瘾”无关的“病人”在网戒中心还有很多。
2012年,洪金将自己有“性格缺陷”的19岁儿子送进了临沂四院的网戒中心。就他观察,中心里有网瘾的大概只占一半,其余的多是出于抑郁症、轻微吸毒、打架等。
据王俊峰回忆,曾有一对夫妻,丈夫欲离婚,妻子不愿意,就将丈夫送来“治疗”。另一位年近五十的大叔,因为爱喝酒,也被妻子送来“改造”。
王俊峰将网戒中心可容纳的类型概括为“杨叔模式”:只要两方有某种羁绊存在,“可能是亲情,也可能是爱情”,有了羁绊但一方不符合另一方的心意,“你都可以把他送进去,只要你有钱。”
杨叔就在你身边
当被第一次电击后,王俊峰同其他这里的孩子一样,搬进了“网戒中心”生活,住进了“小室”。“小室”由普通病房改造而成。所有前来治疗的少年和陪同的家长都在此落脚。每个小室按不同大小住着四到六个家庭。小室里陈列简单,一张普通的病床和紧挨着病床的陪护椅,就是属于一个家庭的“病房”。治疗期间,陪同的家长睡在床上,接受治疗的少年则只能在陪护椅上休息。睡陪护椅本身,也是对受治少年的一种惩罚,是“治疗”的一部分。
2007至2008年春节,盟友和家长在网戒中心里度过。因为过年期间不用“加圈”“电击”,盟友们满心欢喜地庆祝节日,并感谢杨叔。殊不知,等待他们的是“秋后算账”,当然,那是后话。
在这样拥挤狭小的空间中,隐私也很难存活。当孩子与父母谈论刚刚接受过的“治疗”前,无不需要顾及周围十多双眼睛与耳朵的存在。
进来不久,王俊峰等少年便很快学会了这里的“新语言”:受治学员被称为“盟友”;记录过失被称为“加圈”;接受电击治疗被称为“承担责任”;向所有人坦露自己的过去叫做“晾晒”,等等,等等。
网戒中心里有着纷繁复杂的规则。在这里,做错了事情,轻则“加圈”,重则直接上报“承担责任”。“加圈”达到一定量,也会被拉去。雷区很多,稍不注意,就犯规了。
据张润(化名)回忆,在这里生活分分秒秒都需要小心翼翼,因为规矩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在张润进入网戒中心的2008年,后来被广为人知的“86条”还未成型,但规矩已经有七十多条,如果杨叔想到什么新规矩,再往上添。
八年过去了,一些印象深刻的条款,张润仍能脱口而出。“忽悠家长回家,要被电;对家长不尊敬,要被电;太过兴奋,要被电;太过被动,要被电;坐杨叔的椅子要被电;端杨叔的杯子要被电;不小心说出口的消极话语,比如‘我靠’这些,也要被电……”
王乐则举例,和“女盟友”说话、聊天不被允许,这叫交往过密,需要“承担责任”;在楼道里跑是兴奋,也要“承担责任”;和父母说想回家、私下里讨论杨永信、谈论在治疗室里的事情等,都算“做了错事”,需要“承担责任”。
“加圈”更是无处不在。大笑被视为太兴奋,会被加圈;哭是消极的表现,会被加圈;走路难看、坐姿不标准,也有相应的“走姿”、“坐姿”圈。“像木头人一样,你就不会被罚圈了”。
加圈机制也适用于家长。如果家长有什么“疏忽”,或孩子犯了错,家长也会被加圈,但圈的兑现方式,不是电击,而是罚钱,“一个圈十块钱”。有传闻称,曾有家长一节课被罚了两万元。
既然是改造,就得由内而外。在网戒中心,有一个让盟友认为“很变态”的环节,叫“晾晒”,即坦白自己的过去,将进来之前的“种种恶行”全部写下,之后杨永信会从诸多“晾晒”中选出典型,当众念出。至今让王俊峰感到“变态”的,是让女盟友晾晒自己的第一次性经历。而这种事情,不止发生一次。王俊峰记得,有一次,一个男盟友和一个女盟友在电击室里发生了亲密关系,被抓住了,之后,杨永信就让他们写东西,“就是写出这些东西”。
据2007年被送去治疗的“盟友”透露,每天晨跑后,“盟友”和家长都需要一起背诵网戒中心编撰的一则内容。背诵完毕后,再吃早餐,开始上课。
为了顺利过关,甚至获得好评,“晾晒”中充斥着“胡编乱造”。
在这些青少年“晾晒”的个人经历里,打架斗殴不稀奇,拿刀砍父母也不新鲜,贩毒、逼良为娼、当老鸨。。。。。。怎么坏怎么写。王乐印象中最离谱的是一个13岁的小女孩儿写自己是东北一座城市的贩毒老大,和所有“道”上的人都认识,提她名字,无人不晓。
“你把自己写得越坏,没人会怪你的,还夸你呢。”王乐说,你越坏,越能说明来这儿来对了,杨叔能帮助你彻底改变。
曾有盟友说,在这里待过的人,不是成了傻子,就是成了人精。在电击的威胁下,学会表演,迎合规则,才是网戒中心的生存之道。
被电,意味着是违反规矩的行为被发现,而这种“发现”,往往是私下里一不留意地被举报的。而相互举报,是网戒中心提倡的精神,就如同杨叔无处不在一样。经常举报他人是改造良好的表现,可以免除被电击的皮肉之苦,而如果明知违规却不举报,则会被“承担连带责任”,接受“治疗”。
盟友汤臣(化名)曾被室友举报,因为觉得杨永信的书写得荒谬。他记得杨叔的书里提到网瘾发作后拿刀砍人的情况,这让他不敢苟同,“这个是精神病的征兆,强行归到网瘾上面是荒谬的。”之后,他的这句话被室友举报了。
而一个新来的14岁小男孩儿,初来乍到时,特别阳光,也很爱笑,但在第一周被加圈满额,送去治疗后,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稚嫩的脸,永远板着,因为不敢笑。
惩罚也分有等级,比普通电击更令人恐慌的,是“杨叔专场”。
下跪,已成为网戒中心里默认的“规 矩”、“套路”
因为已有相对成熟的模式,平时的电击大多由杨永信团队的其他“点评师”来完成,而他自己,一般不会轻易出手。只有犯了大错误的,比如想逃跑、想出院的盟友,才会被杨永信亲自治疗,俗称“杨叔专场”。
张润曾遭遇过“杨叔专场”,因为与几名“盟友”尝试逃跑。根据他们的计划,需要把二楼的窗户打开,趁大家睡着时,用东西绑着顺下去。为了完成计划,他们在军训操场边,年久失修的厕所里,搜集了些钉子之类的“装备”,准备逃跑时用来卸窗户。
然而,百密一疏,计划被一位班委发现并举报。之后,等待张润们的,就是“专场”。两个电极,蘸上生理盐水后,被放在盟友的头上或手上通电。
张润至今记得当时的感受,“就是你的两个太阳穴,突然被一个东西,类似于锤子什么的,砸你”。经历“专场”时,张润整个人浑身都处于抽搐的状态,什么东西也看不到,想喊叫也叫不出。
王乐回忆,一般的电击治疗就是一台低频脉冲治疗仪,再厉害点的,最多就是同时使用两台。但若是“专场”,“基本都是四台(低频脉冲治疗仪)起步吧,同时用在一个人身上。”
王乐曾亲眼见识过其他盟友的“专场”。那位“盟友”因作弊被家长举报,家长建议对他做“专场”,被吓坏的他想砸窗户跳楼,这让“杨永信就更生气了”,为这位“盟友”开了专场。
目睹了全程的王乐被吓坏了,“浑身冰凉、发麻”:用了四台仪器,每台仪器连接两根针。分别扎在太阳穴两边、额头、下巴,以及双手的大拇指手心肉垫处和中指靠近指甲缝的指尖处。
被电击的“盟友”一直恐惧地哭,边哭边向杨永信求饶,但杨永信没有反应。那次“专场”持续了两个小时。
治疗完,出门前,所有盟友还得齐声喊,“谢谢杨叔,杨叔辛苦了”,这是规矩。而这样的受苦,还是收费的。
很多“盟友”离院前,都会给杨永信及其网戒中心送锦旗。即使他们内心并不认可这里的一切
普通电击和“杨叔专场”都需要另行收费,后者价格更高。张润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他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加上吃饭、住院、治等费用,一个月大概要花一万多块钱。而这还没有算父母全程陪同的误工费。但家长们不在意,他们觉得值。比起工作,孩子的改变更重要。
杨叔也需要你们
在网戒中心,杨叔也需要帮手,因为杨叔一个人不可能完成如此艰难的任务。在杨叔之下,是杨叔组建的“点评师”团队;再往下,是“自治”的“同盟班委”和“家长委员会”。在“盟友”中,同盟班委拥有巨大的权威,他们可以给盟友“加圈”,也可以凭关系“保护”某个盟友,而位于最高级别的班长,甚至可以决定谁去做治疗。当然,这一切又都在“家长委员会”的监督下。
权力是明晃晃的。越往上,越安全,除了自我保全,还能掌握他人的“生杀大权”。
曾通过竞选当上班委的吴浩(化名)称,为争取选票,他曾“含沙射影”地表示,如果自己当选,自己的“选民”就不会挨电。
为争相上位,“盟友”中也形成了派别。吴浩回忆,中心里有各种的“小团伙”,最常见的是以魔兽世界为基础的。比如十个、二十个“盟友”,大家都是魔兽世界的玩家,就商量着推选谁上去,来保护下面的“盟友”。魔兽世界的玩家很团结,通过“对暗号”,也就是只有玩家才懂的“术语”来确定自己人。
但“班委”的权力还是比较有限。因为作为“班委”是需要有“政绩”的,“你每个星期,必须要抓出一个‘典型’来”。如果做不到,那算班委失职,等待他的,就是电击。在吴浩当班委期间,因为他管辖的范围没有出任何事,交不出“典型”,于是,他自己被电了。
“这个就是职责圈”,曾经当过副班长的张润解释,如果属于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情,没能管到,就会被加职责圈,该圈的兑现方式,就是电击。他也曾因为任上出事儿,而连带被电。
张润回忆,一次,一个“男盟友”和一个“女盟友”,在一个没有人的小室里有亲密举动,该事被家长发现后举报。所有的班委都要为此负责,“一群人就被拉去做治疗”。
在众多“盟友”中有一个特例。
邱阳(音)曾是网戒中心里一位普通“盟友”,但让吴浩觉得想不明白的是,邱阳被“二偏(二进宫)”回去后,没有经过层层“选举”便被提拔当了班委,之后,邱阳甚至留在了网戒中心成为了“点评师”。家长刘钰认为,邱阳在中心接受治疗后,改变很大。他深知拯救孩子的重要性,所以在大学时学了心理辅导,而后回到这里“回报社会”。而在“盟友们”眼里,这只是权力欲使然。“这就是为什么现实中,人人都想当官吧”,吴浩说道。
更让“盟友”们痛心的举报,常常来自于父母。
张润说,在他当班委期间,也会尽量帮“盟友”“压事儿”,让他们免于电击的痛苦。但有时候,家长自己找上门,举报孩子的“各种问题”,这时候班委是“不得不报”,“如果我们不报的话,家长要找我们的事儿,所以这个没办法。”
对此,洪金不认为有何不妥。在陪儿子治疗的那段时间,他也曾报过儿子的问题。在他看来,孩子有缺点,就需要及时上报矫正,这是在帮他。
洪金说,在家长圈子里,大家都盼着自家孩子多“被点评”,如果“点评师”天天只点评某一个孩子,家长们是会有意见的,说明没“关照”到自己孩子。所以有的家长会去找孩子的问题,报上去,“我孩子怎么样怎么样,希望“点评师”给我单独搞一个‘专场’。”
“在医院里,谁不希望医生多给病人一些关照”,洪金提高了嗓门,有些激动。在他们看来,被“点评”就是被关照,“你不给他‘点评’,你能把病根给他挖出来吗?”
改造过程的最后,是“成就的总结”。在诸多报道中,都不难看到泪流满面的“盟友”给杨永信、给家长下跪的场面,这被认为是认识深刻,改造良好的结果。下跪是网戒中心引以为豪的画面,在“盟友”的眼中,只不过是为了混过关的“套路”,并非发自内心。
据王乐介绍,按照“套路”,一般是杨永信先在点评课上点评,之后就某个盟友曾做过的恶劣之事,询问他对错,盟友回答说“不对”后,杨永信又继续追问,“那你是不是应该给妈妈道个歉,盟友就立刻“领悟”,直接走过去跪下,“跪完了父母,再去跪杨永信,说谢谢杨叔。”大多受访盟友都有下跪的经历。他们的经验是,要立马认错,演得越痛心疾首,杨叔就越欢迎。
看到这里老玩家或许能回忆起当时惹得无数魔兽玩家愤怒而又无奈的纪录片《战网魔》,新玩家也能大概的了解了这个机构究竟是做什么的。而现在,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还有更多的玩家,更多的孩子面临着这种可怕的威胁,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