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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杨永信改造的孩子:对生活丧失信心 噩梦不断

09月12日 10:54新浪游戏

  倘若游戏行业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 杨永信以“电击治网瘾”闻名于世,他给大多数曾被他治疗的孩子带来了无法忘却的痛苦,在网戒中心的经历对他们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如今,一部分曾经被他治疗过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他们开始走进社会。其中的大多数选择封存过去,他们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这段往事,只有少部分人愿意站出来发出声音,这些声音有的充满愤怒,有的试图反思,有的只有淡漠和疲倦。

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网戒中心在大楼右侧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网戒中心在大楼右侧

  1、

  已经出院的胡凯斌曾经试图自杀,他听到风声要被抓进去继续治疗,然后他用刀划了手腕。他的举动吓坏了父母,他们向他保证不会再送他进去,但几周后他还是被抓回了网戒中心。

  刘云亮在网戒中心做班委时曾上门抓人,对方“抹了脖子”。但没用,被按着伤口送到医院包扎,然后直接送回网戒中心13号室,杨永信一边电,一边问:“还敢不敢(自杀)了?”

  李林峰曾经想过自杀,在首次被电击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一直在研究怎么死不会被人看见”。后来他目睹了一个姑娘忽然冲向楼道要撞楼梯拐角。“我当时想要拦她。”李林峰回忆,“拦了是一个好的表现,但是我当时想算了,我知道她什么情况,她想死很正常,你觉得呢?我觉得她想死很正常。”

  其他学员挡了一下,姑娘没有死成。之后“全中心紧急集合”。杨永信来到现场,脸色铁青,把她拉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又从电击室里拿出了器械。“拿安全带绑上。她还骂呢,杨永信我操你妈什么的,骂。杨永信也没反应,电电电,她骂,电,没加口衔,加了她就骂不了了,她就一直骂,他就一直电,电到最后没有声音了,2小时。”

  知乎上曾经有一个问题:“如果你被抓进网瘾治疗中心,你会怎样做”,很多回答者表示自己会逃跑,反抗或自杀。但在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人眼里,这些言论“非常可笑”。

  “他们根本不知道里面什么样……不是想不想死的问题,而是死得了死不了的问题。”赵柏然在微信中的声音非常疲惫,“所以怎么说呢,只要你没进去过,你是想象不出来的。”他补充,“说再多也想象不出来。”

当我们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忽然被家长们围住了当我们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忽然被家长们围住了

  2、

  “电击的作用有几个,一个是惩罚,一个是彰显权力,最重要的是制造危机感。”清华大学心理发展指导中心讲师李松蔚博士对触乐记者说,“危机感会破坏基本的安全需要,你不知道会经历什么,直接进入丛林求生模式,前额叶功能被抑制。换句话说,理性功能已经不好使了,哪里有活路就往哪里闯,无头苍蝇,人心惶惶。”

  电击是网戒中心的重要手段,负责让学员进入非正常状态。与之配合的是负责重建学员求生模式的点评课,电击告诉学员不能做什么,点评课告诉学员做什么。如果一个人被扔进丛林里,得知唯一求生的路是学狗叫,亲自在丛林里厮杀过的人就会主动把自己当成狗。“因为理智功能已经崩坏了,是重新建立起来的。”李松蔚说。

  网戒中心使用一系列手段强化这种气氛。学员被强制服用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物用以控制情绪。“反正吃完之后就不太会笑了。”部分学员还会每天接受药物点滴,“每天中午都打,打到后来胳膊上都没有能下针的地方了。”不吃药,偷偷藏药和拒绝打针会被电击。

  杨永信鼓励人们互相举报,所有人都必须证明自己的忠诚。举报的理由可以是“笑”,可以是“两个人在一起说话”,可以仅仅是“怀疑”。每个人随时都会被人举报,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一次沉默都有可能被举报。被举报会被电击。

  杨永信鼓励家长揭发孩子。这让孩子们认为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可信任。摧毁亲情让学员体验到无助和无力感。王安觉得再也无法信任自己的家长。“我跟你说了,妈我受不了了,你带我出去,我回家听话……我偷偷告诉你的事儿,你直接跟杨永信说,反过来就把我拉走去电……你觉得以后我还能信任你吗?”

  表现好的学员被推举为班委,杨永信在给少部分人以权力。班委协助管理日常工作(包括协助电击),也担负举报的责任。如果被认为管理不力,班委会被连坐电击。

  王安曾经是体育委员,13号室给他留下了恐惧的回忆,他也曾在这里按住挣扎的盟友。他曾经劝一个新学员在接受电击时带上牙套。

  “那个学员也挺倔,刚刚去当学生,怎样都不咬(口衔),然后他把牙咬碎了,他把自己的牙咬碎了。”王安向触乐记者回忆,“那是我按着的,我们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事很严重,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傻逼,我让你咬你不咬,就觉得你是自找的。”

网戒中心位于心理咨询大楼的2层和3层网戒中心位于心理咨询大楼的2层和3层

  3、 

  “如果每天都要为求生而战,这个人是坚持不下去的。”李松蔚说,“为了让自己能适应环境,人必须把一部分 想着怎么不被电 的功能交给无意识——也就是放到自动化加工的系统里。”

  “人脑有两个系统,慢系统是理智加工的系统,快系统是无意识加工的系统。”李松蔚用军训举例,任何人都可以接受为期10天的军训,我们使用慢系统(理智)来加工军训的规则,但我们的快系统(无意识)仍然是正常人。适应新规则会让人神经紧绷,但大多数人都可以学会并承受规则。10天后,军训结束,我们回到正常环境里,一切照旧。

  但假想一个环境,你在这个环境下随时可能承受巨大痛苦,而且离开的日子遥遥无期。在这种情况下,人不可能持续用慢系统加工和理解规则,慢系统非常耗能且低效,为了避免崩溃,身体一定会把规则放到快系统里,把重要的东西变成本能。

  “然后你就慢慢地放松了,会发现这里生活也挺好,(只要掌握规则就)不用时刻保持紧绷,也不会被电,你的身体会 自动 按照那个地方的规则来做事。”李松蔚说。

  李松蔚补充:“这个过程叫做 适应 。”

每层楼梯拐角都贴有宣传板每层楼梯拐角都贴有宣传板

  4、

  英国记者多布森在《国际恐怖组织内幕》一书中引述一位曾被当成人质的妇女的话:“我始终无法理解大屠杀。年复一年,我读了关于这个问题的材料,看了这类电影,听了那些耸人听闻的证词,但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犹太人竟那么平静地走进煤气室?为什么当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还像绵羊一样平静地任人宰割。我需要经历恩德培的一场恶梦之后才能理解。现在,只是现在,我才理解。当人们想活命时,是最容易受骗的。”

  2007年,李林峰被爷爷以看病为由骗进了网戒中心。李林峰是《魔兽世界》玩家,被送进去的那天公会约好晚上开荒卡拉赞,他是公会主力盗贼。“我说不行我得走。不让走,说先下去听个课,我说听什么鸡吧课,不去。他们推着你听,坐了半小时之后我说不行,我要走,站起来就要走。我操100多个人全站起来了你知道么,拦着你不让走,我当时就一顿狂骂,心情非常暴躁。然后我就被大家抬出去了,电了不知道多久。”

  电击治疗结束后,李林峰被人拖着从二楼走下去,他看到自己的父母站在院子里对他笑。“我操吓死了你知道么,特别害怕你知道么,宁愿死也不愿在这里待下去了,但是我又怕他电我。赶紧过去扑上去就跪下痛哭,杨叔说快跟你爹妈说你错了,我操那当然照办了。”

  李林峰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他曾想过自杀,但后来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并试着掌握网戒中心的生存要领。凭借着头脑和运气,他和几个同在网戒中心接受治疗的《魔兽世界》的玩家“对上了暗号”。“我说: 我们家旁边有个荆棘谷,非常好玩 ,那谁就凑过来, 啊,是么,我们家旁边有个地方叫加基森。 就这样的,就会对上。”

  “07年的时候玩家群体素质还可以,有一种天然信任。”李林峰说,他说在网戒中心的那几个月是他人生中“最烧脑”的几个月。他每天都要想应该跟谁结盟,该去发展谁,该去联系谁,如何安全地表达态度。他时刻都在试探,同时保持警惕和怀疑。他们的组织掌握了班委大部分职位,4个大室长有3个是李林峰推举上去的,他自己则始终隐藏在幕后。

  李林峰是我们遇到的唯一一个能在网戒中心中保全自己的人。但他也只能寄希望于“保全自己,老实在里头呆着,熬完三个月走人”。

  李林峰毕业后在北京工作,做室内设计。他当年的朋友都留在老家,有超市保安,有货运市场送货的,也有放高利贷的、单位开车的。“我是所有我那帮朋友唯一一个上大学的。你要说我当时恨他吗?恨。但是我只是特例,我属于被锤子砸断了腿,拉回来把腿接上还能跑两步。但是说真的,也有很多人砸断了腿就完了。”

“网瘾危害”——另一张宣传板“网瘾危害”——另一张宣传板

  5、

  离开网戒中心不意味着自由,“长效机制”保证孩子们出院后如果“复发”,就会再次被强迫治疗。这被称为“再偏”或者“跑电”,需要入院重新“充电”。他们必须在父母面前伪装乖巧。“我他妈当年睡觉的时候枕头下得放一把小刀……”李林峰对我回忆,“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回去。”有段时间,他看到面包车就害怕,一整年不断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抓回网戒中心。

  王安选择隐藏自己,他和自己的女朋友躲避在郊外的一栋别墅中,他每天要把所有的门窗都锁上,别墅一共三层,上面有一个没有空调的小阁楼,他每天要到阁楼里睡,因为“觉得下面的话我能听到……受各种罪都觉得没问题,只要让我觉得安全一点。”

  2016年8月,王安在知乎上刷出了“如何评价杨永信”的问题,他崩溃了。“看着看着就不行了。我当时饭都没吃完……一米九的高个,然后在那就哭得不行了。”王安当时在食堂,他开始哭泣,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他倒掉了饭菜,回到了办公室,一整个晚上恢复不过来。他主动联系触乐,希望接受采访,他想“让像我一样的给自己的过去一个道歉。”

  “任何一个系统,其实都是需要有坏人的,坏人某种程度上会起到维持整个系统稳定的作用,网瘾就是这样一个坏人,但它其实帮助处理了家庭里面更多的矛盾。”李松蔚对我说,“杨永信消灭了这个坏人,这个家庭的矛盾焦点看上去被切除了,但这个家庭也就失去了生机。这些被部分洗脑的孩子,像浮萍一样飘荡在家庭之外。这些孩子对父母连恨也说不上,就是没有感觉了。回家?回去干什么呢?”

  从网戒中心出来后,曾宇决定逃离家庭,他不敢和家人聊网戒中心的事情,因为“在里边的时候已经说过了,结果被他们报了,然后被电。我已经不相信他们了。”

  他拿了2000块钱,带着自己的身份证离家出走。家人找到了他,但他拒绝回去。父母带了几个以前和他关系很亲密的亲戚来劝他,姥姥也给他打电话。“小时候我和我姥姥很亲,也不好拒绝,就回去了。以后就每年过年回去几天。”

  2008年,曾宇19岁,已经成年。家里要他和父亲一起跑长途运输,他不喜欢,自己出去找了一份网游工作室的工作。他因为这件事情被送进网戒中心。进入中心后的第一天,曾宇试图趁着晚点评后的空隙逃跑,他认为“家长追不上我,盟友们不会追我,能够成功逃掉。”

  但他还是被盟友抓住了。由于他逃跑,班委全体被送进13号室电击。他被“结了对子”,不允许独处,几乎每天都要被报复,隔三岔五就要被电。但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逃跑被抓住那次电击,“被电得生不如死。后来就感觉自己死过一次了,活一天就赚一天吧。”

  从网戒中心出来没多久,央视的《网瘾之戒》在电视上播出了。柴静问那个女孩愿不愿意留在这里,女孩一边说愿意,一边止不住流泪。曾宇感觉自己心里也跟着哭了出来,但他不敢哭。他父母也在看电视,两人在旁边笑着说:“一看就是没有改变好的。” 曾宇觉得“我的心啊,不知道有多凉啊。”

介绍精神疾病物理疗法的宣传板介绍精神疾病物理疗法的宣传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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