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误封
2018年10月31日下午1点,到11月1日凌晨2点,茄子度过了直播生涯中最漫长的半天。
事情发生前,茄子和往常一样开启直播,工作日的下午观众不多,就想换换口味,打两把COD15的吃鸡模式。
游戏画面中的直升机缓缓起飞,即将前往未知的阵地,茄子还没从困意中完全清醒,阳光透过窗帘,勾勒出他胡子拉碴的脸庞,是零星的几条弹幕告诉了他噩耗,“你的CSGO账号被封了!”
账号被封在电竞圈,尤其是FPS游戏领域极其敏感,“主播开挂被封”更是罪加一等。CSGO配有V社引以为傲的VAC系统,误封率无限接近于0。
虽然茄子的游戏账号是被OW(监管)封禁,并非VAC,但同样属于V社的官方操作,看上去没有周旋的余地。
茄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封,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这么恨他。
茄子被封的消息传开,直播间涌入了很多幸灾乐祸的人,用恶毒的言语咒骂他,论坛、贴吧也呈刷屏之势,随便开个“茄子真开挂了?”的帖子就能撕上百楼。
有拱火的,有翻旧账的,评论带个“司马”算轻喷,最扎心的要数 “狗改不了吃屎”。让人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茄子只是一个在边缘平台播小众游戏,热度十来万的小主播。
被封后,茄子没有关直播“避难”,但一整个白天,他都耷拉着头,几乎没有交流,无暇顾及弹幕中弥漫的硝烟。
进入深夜,专门赶来嘲讽的喷子基本都散了,茄子对守在直播间的观众吐露了心声:
被封的账号里有土豪水友给他保管的饰品,如果账号真的永久被封禁,这些饰品就拿不出来了,光两把刀的价格就要4W人民币。
“这些东西是别人相信我,才交给我的,我现在没钱赔。12月份,我都没钱和女朋友结婚了,再说如果被VAC,我是不是就没法直播了。”
主播莱昂凯是圈内为数不多公开为茄子说话的,“你说茄子复赌我都不信他开挂的,就是因为曾经莫名其妙的一个VAC让他失去了一切,他怎么可能还会想再体验一次这种事情。”
“挂壁”两个字曾经夺走了茄子的一切,现在末日重现,吃瓜群众想看着他再次被染上污名,茄子却更在意如何面对未来。
这是一个过来人才有的心境,至于清白本身?仿佛没什么好争的。
茄子账号解封的那一刻,情绪得以释放,他连发了两条微博,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一个是开心一个也是气愤”。
二、梦碎
在广东的西南部,南中国海之滨,坐落着地级市:茂名。这里是华南最大的石化基地,又有特色的“年例”庆典,同时继承了广东的优良传统,盛产电竞选手。这里也是吴权清和吴辉两兄弟的家乡。
小时候家境不宽裕,两人形影不离,互相扶持长大,哥哥吴权清年长3岁,他去哪里弟弟吴辉就跟到哪里,上一样的学校,玩一样的游戏。
上小学时,吴权清混进网吧,看到了别人在打CS1.5,起了兴趣,就拉着弟弟一起玩,很快两人都爱上了CS。面对家人的反对,“喜欢嘛,就反抗,就一直玩,怎么也得玩”。
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们开始参加电竞比赛,吴权清因为爱笑取了“qz”(茄子)的ID,吴辉则叫“qhz”(后改为“DD”),有人说是因为两兄弟上学坐“前后桌”,有人说他们家里穷,所以叫“穷孩子”。
他们在全国范围内成名是在CS 1.6末期,在那个承载着无数电竞人梦想的舞台--WCG。
2012年,茄子和DD所在的ZiNTHAI战队,在R老师Richer的带领下,以黑马的姿态杀进了决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2013年,国内的顶级俱乐部纷纷转型CSGO,茄子和DD也面临分别,茄子加入了Nface,DD去了TyLoo。
也许是命运的捉弄,茄子在2014年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顶峰,正是在ECL年度总决赛上击败了TyLoo。
而ECL打完,茄子曾短暂加入了TyLoo,不过只打了一次比赛,就因为官方公告里的一句“实力不济”被踢。兄弟情深,DD气不过队内的决定,一同离队。
2015年,中国CSGO进入了相对黑暗的时期,但茄子和DD的职业梦不死,他们重回TyLoo。
在艰难的日子里,茄子担起了主狙+指挥的重任,随后又为了让弟弟和队伍有更好的发展,甘愿退居二线,去台湾带二队。
一队渐渐有了冲出亚洲的实力,再加上二队补充新鲜血液,TyLoo抓住了黑夜里的一丝曙光。
直到2016年年初,一桩震惊电竞圈的VAC事件,把TyLoo和茄子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就在IEM台北站B组的比赛开战前一小时,组委会发现茄子曾有被VAC封禁的记录,由此取消了TyLoo ESL的参赛资格,茄子被终身禁赛。
被封记录来自于一个3年前(2013年)茄子在比赛中使用过的CSGO账号。
根据TyLoo发表的公告,当时CSGO不普及,不能用人民币买账号,所以茄子和别人共用一个账号玩,该账号被VAC后茄子询问无果就没有过多理会,并坚称自己没有作弊。
诡异的是,一个3年前的VAC,为何会在开赛前正好被翻出来,而这场VAC风波至今也无法完全盖棺定论,我询问过很多圈内人,得到的回复大抵相同,“从客观的角度,茄子有没有开过挂,只有他和V社知道”。
不管真相如何,茄子的职业生涯就此戛然而止。
没有狡辩,没有愤怒,没有申诉,TyLoo和茄子接受了判决。粉丝们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大的风波,TyLoo只发了一份声明,茄子都没有露面解释一下?很简单,他崩溃了。
茄子主动离队,回到了老家,与很多人断了联系,唯一牵挂的就是开个直播,以普通观众的视角看看队伍的比赛。
期间茄子短暂加入了eFuture战队,打一些不受V社禁赛影响的小比赛,但没有持续太久。
茄子走到哪里都背负着洗不清的骂名,直到今天依然如此。莱昂凯认为,“(开头这次OW误封)其实大部分喷子都是冲着他以前的VAC历史去的,他们觉得茄子以前既然被VAC过那现在被OW了肯定也是开挂。”
沦为“挂壁”之后,茄子特别颓废,“自甘堕落,放弃了所有”。有人猜测他染上了赌博,欠了很多钱,女朋友离他而去,直播也没有心思做。
“感觉跟个小混混似的...戴个墨镜穿个拖鞋光个上身抽烟,直播打5E也不好好打..学不到什么,所以就去看别的主播咯”,这是贴吧当时对茄子的评价。
三、WDNMD
2018年5月28日,茄子发了一条微博,“是不是上天可怜我了看不过去了.这一切这一切.感谢”。
因为那几天,茄子的直播间人气突然逼近了20W,平时也能稳定在10W+。
茄子并不是新人主播,他曾在斗鱼和火猫都播过,但不播比赛,只有几十个人看,直到2018年年中,不知怎么的,他火了。
随后的几个月,茄子的直播虽然没有更大幅度的曝光了,但足以让他坐稳CSGO主播里的头几名,而从他那里出来的梗越传越远,慢慢打破了次元壁。
在今天,但凡是和CSGO,甚至所有FPS游戏有关的游戏视频里,你都能发现刷“茄语”的弹幕,在一些非FPS游戏主播的口中,也能蹦出茄子的口头禅。
所谓“茄语”,就是茄子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和他平时常说的句式结合,从而产生强大的喜感。
最有名的一句就是“WDNMD”,这是“wo diao ni ma de”的缩写,是茄子用来发泄情绪的脏话;由于方言习惯,茄子常常会在感叹时使用“真XXX啊都”。
两者合并就成了“茄语”中最经典的“WDNMD,真XXX啊都”,比如茄子被秒杀了,就会说,“WDNMD,真一颗爆头啊都!”
另外,诸如“白给”,“电竞磨刀石”等不是茄子创造的词,也通过他的直播,口耳相传,成了大众玩家经常使用的梗。
“我起了,一枪秒了,有什么好说的!”,“A1高闪来一个好吗,求你了!”则被称为“白给圣经”。
而在更核心的粉丝圈,大量的表情包被生产出来,它们都来自茄子日常直播的画面。
窗帘擦嘴:茄子的直播环境简陋,喝汤之后找不到纸巾,只能用窗帘擦。
战术后仰:茄子被秒杀后,倒在椅子上,节奏完美配合游戏中人物的倒地姿势。
无论是天皇巨星,还是追风少年,人人都有茄化(变菜)的那一天。
VAC事件后,茄子离队,TyLoo却迎来了触底反弹,他们在大赛上击败了前Major冠军LG,震惊了全世界的CSGO玩家。
这时茄子已经回家两个多月了,他直播着兄弟和弟弟的比赛,难掩激动之情,TyLoo每打出一个精彩操作,他声嘶力竭的叫喊就更高亢一点。
边上的女朋友怕他吵到邻居,提醒道“你别喊了”。茄子反驳,“我得指挥啊!要赢啊!”
四、真实
谈起茄子为什么会火,有个统一的答案:茄子很真实。他直播间也被叫做“真实直播间”。
2018年,称得上“真实”大放异彩的一年。从烧菜的王刚,到养竹鼠的华农兄弟,为什么能靠稀松平常的生活就吸引大批拥趸,无非两个字--真实。
茄子的直播也是同样的道理。茄子从前的队友冬瓜回忆,“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个大嗓门,记得我有一次打残局,他的大电鳗嗓门直接让我听不到对面的脚步声结果痛失一分!当时我已经炸了。”
现在茄子直播时还保持着这样的粗狂,打到激动的时候,会喊到破音,笑到癫狂时,被调侃为“打鸣”,有一段时间他的麦炸了,他就坚持用这个麦直播了好几天。
至于“茄语”口癖的流行,莱昂凯觉得有必然性,“打电竞的肯定会有些脾气,说两句脏话发泄一下。茄子正好把这种现象放大化,广大玩家的心声被茄子演绎出来。”
“当然在现实生活中不要老是骂人,教坏小孩可不好”冬瓜补充道。
而在广大普通观众眼里,茄子的经历很容易产生一种情感上的投射。实现梦想对大多数人来说,也仅仅是梦想而已,谁没有过低谷和心碎呢?
VAC几乎给茄子的人生判了死刑,他都能从低谷中爬出来,无形中给了观众一些鼓励。就算不放那么大,茄子也让玩家看到了那个“在路人局里努力却没能取胜的自己”。
很多人都被时代推着走,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茄子也是其中之一,人们对真实的追逐成就了他不可思议的逆袭。
但至少短期内,茄子并不迷茫。最近,他和女朋友领了证,孩子也快要降生了,在梦想之外,还有生活值得打拼。
2018年10月,TyLoo缺人打WESG,此时,茄子身上的VAC禁令已经过去快三年,很多赛事都解禁了,于是自告奋勇填补空缺,DD一个个询问了队友、老板,大家都表示欢迎。
当茄子重回赛场,再次身披TyLoo队服,带上耳机,与队友们有说有笑,为每一次击杀呐喊的时候,弹幕齐刷刷地飘过:
“那个少年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