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个江湖中，我们从来无所畏惧，恣意纵横八荒方是我神刀本色!

铜镜里坐着一个安静的女子，梳着长长的流发，眉眼安静将云鬓里一只珠簪摘下放在盒中，以手为指梳理青丝。

“小姐你怎么还不上妆?”妇人一进来就着急的一拍大腿。

“啊?”燕娘呆萌的应了一声。

妇人叹息，拿起玉梳帮女子盘起发髻，语带怜惜：“小姐，这个时辰这是大不吉，老爷夫人会怪罪，姑爷也会不高兴的。”

“我……”燕娘讷讷地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妇人按下，任由妇人熟练的盘起发髻，妇人还在耳边叨叨着什么多为她不值，她也没有听清，从铜镜中环顾这个世界，昏昏黄黄中，架子上一件火红夺目的嫁衣那么鲜明，就连嫁衣上那只盘旋欲飞的凤凰的一羽一线都生动夺目，仿佛就在眼前。

古琴、书桌、笔墨纸砚、绣榻上没绣完的春日百蝶图……怎么看都是一间精致名贵的千金闺房，娴静安雅……不，这好像不是她的世界!她一把抓住妇人梳妆的手，惊慌的神色溢于言表，张了张口：“啊……”

“我知道你委屈，虽说老爷给你订的赵家大少名声不太好，可是赵家也是世代富豪。而且小姐你从小就有口疾，老爷给你订下这门亲也费了很多功夫。老爷的生意出了些问题，只有这样……小姐，你千万不要怪他，他也是逼不得已啊……”

燕娘安静沉默，低眉一副顺从的神色，却无一丝喜意，妇人摇摇头，加快速度，一个迎凤髻三两下盘好，叨叨着：“今儿大喜，不能再带珠钗这样素净的首饰了，带这只黄金凤眼九步钗吧，这是姑爷的定情信物，姑爷看到你戴这个必定欢喜，夫妻和美，恩爱一生。”说着取出华贵灿烂的九步钗，钗在发髻中，“瞧瞧，多美啊!”

伺候燕娘穿好喜服，妇人外间有事要忙先出去了，燕娘走到门边，外边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没人注意到这里，她偷偷到到床边，机灵的猫下腰，伸手从床底下拿出一把带鞘的长刀，爱惜的抚去浮灰，紧紧的抱在怀中。

“我们神刀门的刀都是无鞘的，但你就要走了，这刀鞘就助你封刀吧。虽已封刀，但长刀仍在，若是在外受了欺辱，记得找人报一声，即使翻天覆地，我也必不会坐视你受此委屈!”

“啧啧，小师妹，你这么凶悍的丫头居然要嫁人了，真是太让你三师兄惊讶，顺带对你的未婚夫表示崇高的敬意!三师兄送你一句，你大师兄万年寒冰高冷的性子能说这么长一段话委实不容易，你要将他的话好好的、牢牢的、清清楚楚的记在心上!顺便说一句你那刀鞘，大师兄在后山足足打磨了一个礼拜没合眼。”

“小师妹，你怎么就要走了，以后谁还能陪我去偷路老大的花生米啊，呜呜呜呜~~”

脚步声近，屋门打开一大堆人走了进来。身着喜服的新娘安静的坐在床侧边，安静顺目。

“我的闺女!”穿金描银被人群簇拥的中年女子抱住燕娘就哭了起来，“娘还没有好好的陪伴你，你怎么就要嫁出去了，叫为娘怎么舍得!”哭泣的女子好不容易被众人拉住，一起去往前殿，赵家的花轿已经进了前门，几位雍胖的喜娘上前给燕娘带上喜帕，簇拥着出了门，就连回看一看的时间都未给她留下。

不看也好，反正也无甚值得留恋的地方。

出门，入轿，耳边炮竹声声响，小花桥颠颠而行，燕娘偷偷掀了喜帕，伸出手似乎想掀开喜轿的轿帘看看外面，手指停留在轿帘上时却心生胆怯，始终不敢掀开。

“小师妹，听说这里是有野狼猛兽的，现在就你和我两个人，你是看我哪里不顺眼，所以要拉着我一起死么?”

“怕!”一身大红衣衫的丫头张扬明媚，扬起手中的刀：“杀!”

“小师妹你的意思是，不用怕，杀野狼么?不要怪三师兄我没有提醒你啊，若是十年之后你拉着三师兄我来，那是绝没有半点问题的，可是你看嘛，现在的你和我两个娃娃分明就是可口的点心，你要送大师兄生日礼物我可以出银子嘛，你去买个别致一点的回来，干嘛一定要来徐海野啊!我们神刀的小崽子都是放养，可是我们这都跑了三天了，说不定师傅和大师兄他们现在很着急，在找我们呢!”

“嘘!”

“……哇靠!你的品位……你若抓个狐狸，师兄能理解，小姑娘么喜欢这种可爱的动物，就是抓个小猪回去，师兄我也能理解，养大了还能烤了不是么，但是!你居然要抓小白虎回去!这师兄我就完全不能理解了!你抓小老虎回去，是为了把它养大再被它吃掉么?”

“嘻嘻!”小丫头伸手伶俐的跑过去，将小虎崽了往怀中一抱，眼中晶晶亮亮一片喜色。看到这情形，小三师兄只能闭嘴，忽然间，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小三师兄吓的腿脚发软，拉起小丫头转身就跑，小丫头扬起手中的长刀，小三师兄边逃命边喊道：“闭嘴!不许说话!师兄我没空猜!我还不想死啊!”

噼里啪啦，鞭炮脆脆，燕娘被人从喜轿上搀扶下来的时候还满是茫然。赵家门口只有赵家的老爷在迎候，喜娘上去质问，对方回了几句，仿佛是赵家大公子身子不适现在正在宽衣稍后就来云云。新郎不至，燕娘众人只能在府门前等候，众人不免有些怨言。

自家小姐何等样的人物如今被如此怠慢，众人敢怒不敢言。沈家燕娘，性情顺良，生的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样貌，说句矫情点的话，就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是毫不为过。只是佳人也难免有一些缺憾，燕娘小时体弱多病，一次高烧后留下口疾，让人难免觉得玉有瑕疵，事无完全。

“赵大少还不出门迎新娘，仗着自家有钱，这也太不给沈家面子了。”

“嘘，我听说，赵大少根本不想娶这个哑女，这婚事是赵老爷子拍的板!”

“难怪，我昨天在春风楼还看见赵大少了，什么身子不适，怕是被那些小妖精们掏空了吧!”

围观众人声音越来越大，沈家众人脸色越加难看，就在沈夫人要发作的当口，赵家大少终于睡意惺忪的从门口走了出来，不耐烦的道：“你们怎么还在门口?”喜娘忍气吞声的上前说了几句吉祥话，将手中的红锦缎交给赵大少，赵大少招呼也不打拉着就进门，众人惊呼只怕这个文文弱弱的沈家大小姐肯定要摔倒在门口了!几位喜娘惊慌上前想要搀扶，燕娘却跟着喜缎，稳稳的走进了赵家的大门。

赵家院子两边早已摆放几十桌的喜宴。赵大少拉着燕娘来到喜宴中的正屋门前，喜官还未开口，赵大少忽然一个手势止了礼仪，沸腾的人声忽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掉针可闻。

“我有几句话需要说在前面。”赵大少神色不快，“你若能做到，今日我们就拜堂成为夫妻，若是做不到，就趁早回去，别招惹你我不快!”

虽说是“你我不快”，只怕还是以“我”为主吧。

“第一，我的事不是你能管的，若是存了半分想管我的念头，那你还是趁早回你的沈家吧!”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师妹了。虽然师傅让我管着你们，但我们神刀从来没有谁管着谁这一说，受了欺负就来告诉我。”一袭黑衣的大师兄背挎长刀，站在凤羽殿最高的台阶上俯视着一身红衣爱哭的小不点，满脸的高冷，“别哭了，走，我带你去看神刀最美丽的风景。”

“第二，我不会只娶你一个，春风苑的依绮怀了我骨肉，日后我也会将她抬进门，若你存了一分不甘嫉妒，那你还是趁现在回去吧!”

“小师妹是我们的宝贝，谁敢欺负你，我们就灭了他!这句承诺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三师兄笑眯眯的磕着燕娘偷来的花生米，手肘蹭了蹭吃花生米都吃的一脸高冷的大师兄，笑道：“对吧?”大师兄点点头：“小师妹，你是我珍视的宝贝。”

“第三……”燕娘如此安静顺从，赵大少有些说不下去了。原想着这一番说辞定会让这个女子勃然大怒，在宾客面前出尽洋相，自己也可以顺势退亲，只是这丫头安静的过了份，如此激她也没什么反应，他转头看向喜娘：“你家小姐还是个聋子?”

燕娘隔着喜帕对着赵大少以手比三。喜娘道：“我们小姐问你三是什么!”

赵大少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几条刁难本来就是临时编的，这一下三是说不出来了，情急之下：“三嘛，你饮了这杯酒，代表绝不反悔，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就让你当这个大少奶奶。”

“你太过分了吧!”喜娘终于怒了，“不说闺房千金从不饮酒，还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你要败坏沈小姐的闺名么!”

“她今日嫁给我为妻，哪里还是什么闺阁千金?夫命大如天，我让她饮，她就要饮，这样的小事都会违逆，谈何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可是我家小姐从不会饮酒啊!”

三从四德?那是什么?我神刀门人只知纵横江湖恣意捭阖!

相夫教子?神刀弟子浪迹天涯，锄强扶弱，方显神刀侠名天下!

赵大少端着酒杯，安静的新娘忽然抬手掀了喜帕露出一张今日特意妆扮过的脸，是不是倾国倾城不知道，反正是一下酥到了苏大少的心里!

玛德!到底是谁说这个哑女不但不能说话，还一脸的麻子不能见人，所谓美女之说都是沈家人自己吹出来的?好像是依绮的几个姐妹吃酒时所说。你奶奶个鬼!什么麻子转世，明明是天女下凡!这次被坑死了!

赵大少在发呆，燕娘伸手取过酒杯，安静木讷的躯壳内，神刀刀意在血脉间流淌，止不住断不绝，小小一杯酒，从前师兄妹几个还在凤羽殿台阶的平台上烤着肉唱着歌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不曾见她燕娘逊色过谁!

燕娘满饮玉杯，将玉杯倒转而下，大红的衣袖擦了擦嘴唇，木讷的沈大小姐好似有了一个不同的灵魂，抿着唇小小的笑，伸出手对着惊呆了的赵大少比了个中指!

“沈家好家风!”赵老爷子不满了!

燕娘抬头对着高处的赵家二老，笑道：“鬼，鬼!”

“她说，让这门亲事见鬼去吧!鬼才想做你赵家的大少奶奶!”

燕娘惊喜抬头，御用专属翻译官三师兄和几个师兄妹都爬在围墙上看的津津有味。“小师妹别怪我们!大师兄严令一定要你自己想开，不然我们几个不就成抢亲的了?我们神刀儿女从来不做那等缺德事!今天看的师兄我的心都是疼的，几次忍不下去想出手废了这个畜生，又怕你着实想不开屈从于世俗之命，连累你下半生照顾这个废物这才没下手。”

燕娘喜笑颜开，小试轻功一跃上墙头。

三师兄大笑开怀：“小师妹，我们来接你了!”

“大、大!”

“哦，我们前天把师傅的刀偷了，昨天刚卖了千两，大师兄现在去你家送钱去了。”三师兄笑，“走，让这成亲见鬼去吧，大师兄在前面等着你，你自由了。”

此后很久，赵沈两家亲事被传为笑柄，更笑赵大少有眼不识真玉，后终此一生都在追寻沈家燕娘芳迹，唯闻侠名，却不得再见一面。

而神刀后山，路小佳磕着花生米，无聊至极：“几个小崽子还不回来?若不是老子睁一眼闭一眼你们真以为偷到老子的刀?哎呀，算了找老傅再打一把去。”